第369章 蠢也
曹爽之心,东堂内众人皆知。
虽是位不及大将军夏侯惠,但他与司马懿同样也有持节统兵都督诸军事的权力。
所以他举荐人选,是出于安插亲信巩固权柄的打算。
文钦不必说。
早年将讨伐辽东,明帝曹叡本意属文钦随去,但却被夏侯惠推举自家仲兄夏侯霸给挤掉了。此后,文钦遂对夏侯惠多有忿恚之言,也由此与曹爽搭上了线。至于骑都尉许允,则是素与夏侯玄亲善,遂也入了曹爽之眼。
说起来,他的做法也没有什么好诟病的。
身为辅政大臣必然要有“名实”嘛~
他与夏侯惠现今没有亲信在庙堂之上、无有爪牙在地方州郡掌控兵马,比起司马懿来说,不过是徒有“名”罢了。
若不让自身变得名实相符,又如何能辅佐天子治理好国家呢?
他的失措是太心切了,举荐人选也不恰当。
如早年就任职过庐江太守的文钦。
彼素与扬州刺史王凌不合,被征召归朝闲置也是源于王凌的弹劾。
且满宠现今都八十岁了,乞骨骸的表奏都不知道上了几份了。依着惯例,满宠若归朝,王凌就继任征东将军的不二选。如此,庙堂怎么能让文钦去东线呢?
将帅不和是兵家大忌啊!
而许允论才学与资历倒也都能堪任,就是比他更有资格的人,尚有很多
是故,东堂内众人也陷入了沉默。
有恭谦之名的曹爽,人缘一直都很不错。
且今又是辅政大臣了,诸公卿不想提出自己的人选来拂他颜面。
在寂静之中,吏部尚书卢毓心中有些无奈,但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委宛说道,“车骑将军之选,文钦早年被先帝自淮南召回,似是不妥。次者骑都尉许允,或可堪任。”
言罢,眼睛便落在了夏侯惠与司马懿身上。
意思很明显:曹爽推举了,他们这些公卿与尚书就难推举了,如何抉择得你们二人来。
一心避嫌的司马懿保持着沉默。
而夏侯惠则是直接起身,拱手离去,“我知人不多,无有意属者。诸公公推有定论后,遂表奏陛下罢。”
呃,竟直接放权了?
众人有些讶然,也连忙起身拱手回礼。
他一离去,就更无人反驳曹爽之选了,遂很快便将事情敲定。
效率之高就连曹爽自身都有些意外。
甚至都开始怀疑,夏侯惠此举是不是有与他冰释前嫌的意思在?若是,自己还需要示好于太尉司马懿吗?
但他不知道的是,从东堂归去尚书台的卢毓,沿路竟还撞见了夏侯惠。
大将军署与尚书台并不在一个方向。
很显然,夏侯惠是在等他。
“大将军。”
恭敬见礼的卢毓,静候着嘱咐。
“毋庸多礼。”
正负手而立的夏侯惠回过头来,颔首轻声谓之,“先帝曾有言‘得其人与否,在卢生耳’。日后若复有职缺须庙堂定夺,卢尚书可先拟定一二之选,供诸公共论。我等受辅政之责,凡事更当依制,不夺卢尚书之柄也。”
“唯!”
卢毓心中一顿,带着感激道,“下官疏忽,日后必不如是。”
“我不过随口一说,无有责怪之意。”
摆了摆手,夏侯惠先是宽慰了一句,随后又话锋一转,“卢尚书典选举,应是知去岁末各郡县上计事。如冀州豫州与兖州,可有太守不称职或政著者否?”
不称职或政著者.
这是在问我这三个州有无太守可调离的意思?
心中有数的卢毓,很仔细的回顾了下去岁末的上计,才微微摇头道,“回大将军,此三州皆无有。”
“嗯”
做了记鼻音,夏侯惠略略思考,复问道,“安平太守王伯舆何如?”
“回大将军,安平郡去岁评为中上。非王伯舆才不足,而乃动徭役征调物资以讨平州之故。”
“我知矣,有劳。”
“不敢。”
作别各自归去,卢毓沿途心中不由泛起了思绪。
他弄不清楚夏侯惠倏然提及王基的缘由。
王基早年是王凌的僚属,素来被王凌器之,所以夏侯惠是在暗示安丰太守之选,以王基最为恰当吗?
但方才在东堂内,他们都拟好表奏传去九龙殿给天子过目了啊!
已然无法将许允改成王基了啊!
难不成,是想确认下王基的才干,看是否堪辟为大将军僚属?
但.为何还要问及冀豫兖三州的太守呢?
百思不得其解的卢毓,索性也不去琢磨了。
对诸如他这般老臣而言,录尚书事的夏侯惠明确表示无有侵夺各部尚书职权之心、不会扰乱朝廷制度,仅是这点就足以宽心了。
南阙,大将军署。
踏着最后一道落日余晖归来的夏侯惠,挥手让韩龙等扈从自去用膳,自己则是走入署屋内独坐,无心茶饭。
他从曹爽身上看到了危机。
才刚拥有臧否权力的曹爽,已经有犯蠢的苗头了。
举荐安丰太守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是说他不应该举荐、更不是说他安插亲信的做法有错。
而是他太急躁了。
完全不懂身为上位者要保持高山仰止的姿态,以免被下面的人揣摩且看透,进而投其所好的加以利用。
所以,夏侯惠在担心着曹爽日后还会不断的犯蠢,最终引发局势失控。
虽然他从来都没有将曹爽视作对手;现今同为托孤大臣,他也没有加害或排挤曹爽之心。但他有预感,曹爽肯定会将自己视作对手,日后将很固执与自己明争暗斗。
与之明争暗斗,夏侯惠并不畏惧。
且很有信心最终胜出者必然将是自己。
只是他也知道,宗室与谯沛子弟相争,必然会严重打击魏室社稷的威望、丧失人心;且他本人在这个过程之中也将被分散很多精力、付出不菲的代价。然后.恐将被其他人捡了便宜。
或是说曹爽并不笨,理应也知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
夏侯惠也知道曹爽其实一点都不笨,但奈何他蠢啊!
蠢与笨是两码事。
对于笨人,只要多些耐心去引导、多花些功夫去教导,就能让其深明大义了。
但蠢人是不可救药的。
蠢人从来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自知之明、有着迷之自信;听不进别人的劝告、看不清事物的本质、更辨不明大是大非!
已然大将军的夏侯惠,有绝对的实力与信心,能让司马懿变成魏国的人臣表率、流芳后世的忠贞典范。只是有曹爽的存在,总让他觉得心里难踏实、未来不可控的因素太大。
甚至他都开始臆想,若是曹爽现今就与司马懿结党、共进退了那该多好啊~
这样的话,他压制司马懿的时候,就不需要分出精力来注意随时有可能捣乱的曹爽了。
当然了,这种不现实的念头很快就被他抛掷脑后。
但因势利导还是可以的。
身为权势者,最基本的权术不就是以势成事嘛。
如可借曹爽的蠢,来达成自己安插亲信掌控京畿内外的目的。
这就是他问卢毓关乎三州太守是否可调缺的缘由:既然曹爽汲汲营营,那他就再助其一臂之力罢。
“稚权?”
一记呼唤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抬头一看,却是丁谧正在署屋门口处,身边还跟着个捧着食案的苍头。
“进来罢。”
得到允许的丁谧径直过来点燃烛火,待那老苍头将食案放下离去后,才开口说道,“我知稚权现今如履薄冰,但也应该注意饮食才对。稚权托我多照看家里,而弟妹则是每每我出门时,都要请托我劝稚权一声,忙碌公务也要记得用餐。”
本没有什么食欲的夏侯惠,听了不由露出一个苦笑,起身过去用餐。
自从明帝曹叡转去嘉福殿住下后,他就不曾归去府邸了,就连去岁末相隔十数日出生的两个儿子,他都没有给起名呢。
这也是居高位者必然要付出的代价罢。
“府中如何了?”
胡乱往嘴里塞食物的夏侯惠,含糊不清的问道。
“一切都好。”
丁谧作答道,“新生儿颇为可爱。就是小去疾常问我,你何时归府和能不能带他来寻你。”
“呵~”
手中动作顿了下,夏侯惠发出轻笑声。
就是笑过之后,他心思又从妻儿温馨转到了权势之上,“彦靖帮我拟几分表奏罢。”
“好。”
丁谧也不做推辞,径直过来署屋主位入座,提笔点墨,“稚权且说。”
“一是表曹羲为武卫将军、曹训为中垒将军,还有以曹彦为散骑侍郎、天子侍讲。如何修饰言辞,彦靖应是知晓的。”
以故大司马的功勋与宗室情谊呗。
我自然知晓的,但你为何要为曹爽之弟表请官职呢?
丁谧暗自疑惑着,略略斟酌便下笔。
待他搁笔拿起绢帛轻轻吹干墨迹时,已然用膳罢了的夏侯惠,走过来坐在侧方,继续说道,“另一,是表奏虎贲中郎将郭芝为中坚将军、骑都尉郭立为虎贲中郎将,分掌宿卫。嗯,就是属我的三千禁卫。”
“啊?!”
饶是早就几经沉浮,丁谧还是不由发出了一声惊诧,连忙劝说道,“虽是知晓稚权意在示好郭太后,但我朝后宫不得参政,稚权以兵权付之,是否再斟酌下?”
“彦靖不忙劝,我还有一表奏。”(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