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逆茶渐浓

第359章 心难安

  嘉福殿内凄凄惨惨戚戚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
  或许是早就对自己不报有希望了的关系,又或者是帝王乃是政治生物关系罢,最先缓过情绪的天子曹叡,示意老侍宦以“陛下需要静养、不可情绪激动太久”为由,将夏侯惠与夏侯献都遣出宫去。本就没有什么参与感的刘放与孙资也继续署理公务,就连戍卫天子本人的武卫将军曹爽,都被撵去了殿外值守。
  至于燕王曹宇
  天子是不可能遣他离去的。
  因为早在天子尚未寝疾之前,就因为秦朗外放、想将夏侯惠外放,以及夏侯献与曹肇等人不争气等的原由,便有让燕王曹宇执掌中军镇守京畿,调和内外的心思了。
  至现今将要托孤之际,曹宇当然就顺理成章的成为天子眼中的首选。
  如此,曹叡自是要将他时刻留在身边,以待偶然想起什么事情时细细叮嘱与他。
  方才将其他人遣出去的缘由,也正是因此。
  当夏侯惠等人相继离去后,天子曹叡便示意燕王曹宇扶自己坐起来,并示意那老侍宦从天子印玺盒子内取出一绢帛来。
  这片绢帛已然用玺了,故而应该称之为天子诏令才对。
  “燕王看下这个。”
  将绢帛铺展在身前,天子示意曹宇凑前来过目。
  那绢帛上只有短短两行字,内容则是声称自己将不寿,遂以燕王曹宇为大将军,总领中护军夏侯惠、骁骑将军秦朗、武卫将军曹爽与河南尹夏侯献四人一并辅佐新君。
  是的,这是托孤诏!
  天子曹叡心中早就有决策了,里面也有夏侯献的名字。
  看罢的燕王曹宇,尽管近日从天子言行举止中对此早有所悟,但一时之间也不免心中泛起感动与酸楚,不由拜倒在地,再度哽咽,“陛下,臣.臣.”
  “起来。”
  正色训示,曹叡声音有些激越,“日后燕王将是我魏室擎天砥柱,莫作儿女态,只需尽诚辅佐新君,便是不负朕了。切记,诸夏侯曹乃一体,莫如夏侯献!万不可以一己之私,而罔顾社稷安危!”
  “唯。”
  燕王曹宇连忙起身,躬身而应,“臣谨记陛下之言,必不类他。”
  “嗯”
  满意的点了点,曹叡将手放在绢帛上,神情不乏失望与懊恼,喃喃自语。
  “先前,朕以他为中领军,不吝信重,而他却徇私打压元勋之后;转为河南尹,又因嫉恨稚权,竟不以社稷为重,复遣幕僚作梗士家清查事。即使如此,朕犹不见罪于他、犹不吝寄以厚望,录他名在辅政之列。然而,今日他竟呵呵呵~~”
  说着说着,竟自嘲而笑,且抬头看着燕王曹宇问道,“唉!燕王,在朝臣眼中,朕是不是很好糊弄?是否无有鉴知之明?”
  “回陛下,绝无此事!”
  骤闻如此之言,刚想伏拜作答的燕王,又想起方才天子的训示,遂硬生生将弯了一半的腿挺直,躬身而答,“陛下沉毅断识,乃朝野公论也。臣斗胆,请陛下莫为一二利令智昏者而伤神自疑。”

 

  “利令智昏.利令智昏呵呵~”
  喃喃两声后,天子又发出了一阵苦笑,“是啊,燕王之言精辟。先前朕以为,稚权汲汲于功业不吝命,诚不可取也。现今看来,献之汲汲权势,不吝进谗构陷,方是”
  说到这里,他又陡然止声面有忿色了。
  因为再次回想起来,他倏然觉得夏侯献欺他太甚!
  他是病了,不是傻了!
  难署事是精力不济了,而不是神志不清了!
  对于夏侯献如何得悉夏侯惠私谒太庙这个消息,且为什么比值守太庙那边的甲士更早来禀报,他不需要旁人参详,也能得出答案来。
  但即使留下了如此大的破绽,夏侯献竟欺他看不透!
  犹以此来构陷夏侯惠!
  属实可恨!
  亦是他的可悲。
  他十数年来不吝恩宠的谯沛子弟、两次不忍治罪的心腹臣子,在他病困将不寿之时,竟明目张胆的欺君了!
  这样的打击,让他如何能轻易释怀呢?
  况且,若不是夏侯献进谗,他未必就会在不问请缘由之前,遂遣王一去将夏侯惠自请代死的祭祷封书给挖出来了啊
  “笔墨来!”
  越想越气的他,陡然高声叫唤。
  不远处署理庶务的刘放与孙资闻声,当即起身小趋步过来奉上笔墨,其中刘放还很细心跪坐在跟前以双手绷紧了绢帛,以便他落笔。
  然而,天子曹叡执笔点墨之后,将笔悬在绢帛前好久都没有落字。
  “唉!”
  脸色几经犹豫之后,他最终叹息了声,将手中的笔给扔下,抓起托孤诏递给刘放,“将此焚了,继续署庶务罢。”
  应是人之将死的缘由吧。
  他终究还是念着相伴十数年的情谊,不忍心将夏侯献赐死。
  “唯。”
  刘放与孙资恭敬应声,复归去坐席。
  但在方才靠近天子卧榻前的短暂时刻,足以让他们二人的眼角余光看完了托孤诏的内容。
  是故,在继续署理署理庶务的时候,他们也忍不住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屏息竖起了耳朵,让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天子与燕王的叙话声。  
  “燕王,驿马召阿苏,今几日了?”
  “回陛下,今是第三日。”
  “第三日第三日.若召长思,需几日?”
  “回陛下,或需两个月。且今正值暮冬,平州大雪封山塞道,恐更久。”
  “暮冬.呵~呵呵暮矣。唉,罢了,还是不以他补缺了,多遣使往召阿苏吧。”
  “唯。”
  “稚权刚直,阿苏慎微,昭伯恭谦,长思有度,四人各有所长。其中以稚权之才为最,且稚权之忠今燕王见矣。燕王日后主事,当各取其长,凡事多与稚权计议。”
  “唯。臣谨记陛下之言,必不自专。”
  “故大司马真,临终曾谓朕,今诸夏侯曹子弟可为都督者,是为稚权与阿苏也。外姓者,朕潜邸之臣毌丘俭可当之。此事朕本已有部署,奈何燕王可记得,先帝时三子镇边之故事否?”

 

 

 “唯。臣知陛下之意矣。”
  “嗯好。切记,且先以安内,而后使出靖边。”
  “唯。”
  天子殷殷叮嘱着燕王日后当如何辅政、用人等。
  刘放与孙资也在专心的署理着朝廷庶务,看似不受干扰,但若是有人靠近了看,便会发现他们二人眼中布满了忧虑,且不只是为天子将不寿的忧虑。
  翌日,壬辰,天子诏令颁布。
  以燕王曹宇为大将军、领河南尹,且掌禁军戍南北阙。
  复召镇护四营归洛阳,驻北城门宣武观戍京师,皆归中护军夏侯惠督领。
  遣辟邪持手诏罢黜夏侯献所有官职、废为民永不叙用,且勒令即日离京师归去桑梓谯县居住。
  不可免的,这份诏令再次诱发了朝野的暗流汹涌。
  但没有人夏侯献自此跌落尘埃。
  在权势的漩涡里,只有寥寥数人才能屹立船头、乘风破浪;其他人都将沦为失败者,被遗弃在不为人知的角落。
  夏侯献是第一个,但绝对不是最后一个。
  所以,人们更多的,是这场权力新旧交替犹在角逐中,将是谁还有幸从博弈中胜出,立在燕王曹宇与夏侯惠身后。
  从他们一人执掌宫禁、一人戍京师的职责分配中,人们就知道天子曹叡的心意了:托孤将是以燕王为首、夏侯惠为次。
  后来者,必班列在后。
  只是越来越明朗的局势,并不意味着一切已然尘埃落定了。
  夏侯惠在迎来天子诏令的时候,心中没有多少欣喜,反而是不安感愈来愈浓、事情失控感愈来愈强烈。
  或是说,他先前出任过镇护将军,想再次将镇护四营如臂使指也不费什么功夫。有了这万余精锐步骑在手,且还驻守在洛阳城北门,无论局势怎么变化,他都能稳坐钓鱼台。甚至对上尽掌六千宫禁禁军的燕王曹宇,都能悍然发动“拨乱反正”了。
  毕竟燕王曹宇没有出任过官职、更都没有在行伍中呆过。
  真要作殊死一搏,胜负都不存在悬念的。
  但夏侯惠心中就是没有来由的不安。
  作为先前多次亲自临阵搏命的军中将率,他的心境早就历练出来了,所以这种不安感并非是“临事则怯”的那种惶恐。
  而是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彷徨与迷茫,所带来的危机感。
  犹如觉得冥冥中自有定数,必将迎来变故的预感那般虚无飘渺、荒谬不经。
  对于他的反常,丁谧与虞松都有所察觉。
  并不作多想的丁谧,反而赞了他几声类似“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的话语后,遂很自觉的归去令支侯府了。
  因谋划得逞而神态异常亢奋的他,不适合留在中护军官署内,以免被他人诟病夏侯惠甫得势遂嚣张跋扈。
  倒不是他无有定力。
  而是他被罢黜、郁郁不得志太久。
  就如一个便秘了很久的人,陡然间茅塞顿开一泻千里,之后自是心情舒畅、浑身通泰。
  虞松倒是隐约感受到了,遂私下提醒了句,“稚权,或可翌日去觐见,以镇护四营析分久矣为由,征得陛下首肯,暂调傅兰石以用。”(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