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逆茶渐浓

第347章 西扰

  曹震是曹馥的异母兄,年纪相差二十余岁,魏武曹操在世时分曹洪食户封他为列侯,现今已然是知天命之年了。
  也正是这个原由,早早就分府而居的兄弟二人往来并不多。
  但不管怎么说,兄弟终究是兄弟,曹馥在遇上难决的事情需要与他人商量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兄长曹震。
  是的,对于是否接受夏侯惠的好意,曹馥还在犹豫中。
  准确的来说,是有过切肤之痛后,他不想也不敢去赌天子曹叡不是文帝曹丕!
  或是说,先前曹叡刚即位的时候,就复其父曹洪的爵位与官职、归还家财了,曹馥不应该将之视如文帝曹丕才对。但看到魏室王公现今犹如囚犯般的待遇,曹馥便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有过多期盼的好。
  且他觉得自己当前远离庙堂之上的权力纷争、尔虞我诈的处境,安安分分的当个衣食无缺、无人问津的逍遥侯其实也挺好的,何必复求更多呢?
  富贵险中求,也在险中丢;求时十之一,丢时十之九。
  比起被当作替罪羔羊、贬为庶人的结果来说,自己出仕掌兵的那点冀望,属实微不足道,还是莫要心有侥幸之念了罢。
  只不过,当草堂事件发酵且迎来结果后,曹馥心思便又改变了。
  嘲讽名士之后犹能不迎来非议,可见夏侯惠在朝野的威望已然非同小可,以此推论,他也应该能护得住自己吧?
  尤其是其父夏侯渊“白地将军”之名现今犹未改!
  或多或少的,彼应是不会有意谋自身什么的。
  带着这样的思虑,曹馥在帮衬操劳姊夫荀粲的丧事后,便来兄长曹震的府上径直叙述事情始末以及自己的患得患失后,是如此请示的,“弟今难决矣,还望阿兄务必指点一二。”
  对此,曹震沉默以对。
  他筋骨本就羸弱,上了年纪后更小病频发,在七年年前就以病去官闭门谢客了。
  所以,对于曹馥带过来的信息,他需要慎重的考虑后才能给予建议。
  毕竟家门的未来是落在曹馥肩头上的。
  “唉!诸夏侯曹,影从武帝创业者之子嗣,唯有我家式微。”
  许久之后,在曹馥的殷殷目光中,叹了口气的曹震发出了这样的感慨,“即使我国第一任大司马之嗣子曹泰在濡须口之战全军覆没,犹能位居镇东将军。先父咸有功劳,且曾舍命救武帝于梁谯之间,而我此生皆在冗官之列、清贵而已,而文馨就连冗官都不曾出任。相较之下,魏室待我家何其薄也。”
  话语落下,令曹馥也默然了。
  一半是感伤自家遭受的不公待遇,一半是觉得兄长曹震如此感概,是在隐晦的暗示他:魏室不值得自家效力了,他也无需出仕了。
  而略略停顿的曹震话语并没有停止,继而说道,“阿弟的思虑,我如没有猜错的话,应是担忧自家沉寂久了,爵位食邑恐难传承下去,遂想寻个官职来保住,对吗?”

 


  “弟的心思瞒不过阿兄。”
  重重点了点头,曹馥毫不忌讳的说道,“弟并无为魏室效死之心,只是不想先父戎马一生博来的家业,在弟手中毁了。”
  “唉!非我聪颖,而是我家的念想,也只能是这点了。”
  再次叹息了声,老态尽显的曹震很是悲凄的闭上了眼睛,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曹馥静静的坐着。
  犹豫了许久才来寻兄长请教的缘由之一,就是他不想让兄长陷入感怀中。
  毕竟他兄长曹震封侯于魏室代汉之前,历经过自家从云巅跌入深渊,其中的感触最是深切不过了。
  “我老矣,且多病,时日应是不多了,家中荣辱在阿弟肩上。”
  少时,复睁开眼的曹震,徐徐而道,“如何取舍,也应是阿弟自决之。自是阿弟既来寻我,我也不能置身事外,遂也给点看法拱阿弟参详吧。”
  “多谢阿兄!”
  闻言,曹馥当即离席,郑重行礼,“还请阿兄示下。”
  “且坐,兄弟之间,莫闹得生分了。”
  抬手往下按了按,曹震才说道,“一者,以夏侯稚权现今之权势,我家已然无有令他图谋之处了。次者,先父曾被废为庶民,而稚权之父至今犹是‘白地将军’,想来他是不会有害阿弟之心的。再次,乃谯沛子弟本是荣辱与共,但现今稚权与夏侯允进、曹昭伯与曹长思等人不睦,应是不会复引阿弟为仇雠的。最后,则是现今朝野之中,阿弟若想谋求仕途官职,已无一人可为助力矣!”
  明白了。
  自家的处境本就是没得选的。  
  “阿兄之意弟知矣,多谢阿兄指点迷津。”
  眼中闪过一缕明悟,曹馥很诚挚的做谢,待看到说完话语的兄长脸上困倦恹恹之色已浓,遂也不想多扰,很自觉的起身作别,“阿兄,弟先归去了。”
  “嗯。归去罢。”
  早就病体难耐的曹震也没有挽留,轻轻摆了摆手。但就在曹馥转身离去,将走出书房之际,他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倏然大声唤了声。
  “文馨!”
  忽如其来的叫唤,令曹馥止步回身而顾,双目尽是茫然。
  而曹震则是瞪圆了眼睛,异样潮红的脸庞显得很是狰狞,几乎一字一顿的说道,“稚权其人性刚且直、不能藏蓄需忍,又兼非常之人、以济非常之事为自任。如此人物,他日非大成、必大败!阿弟若影从左右,凡事务必要慎之又慎!不到局势明朗、胜券在握或事急至万不得已之际,切不可罔顾宗族家室性命孤注一掷!”
  逝者如斯夫,眨眼间便已然是仲秋八月初。
  京师洛阳内犹洋溢着欢庆的气氛,因为关乎辽东的战报再次传回来了。
  毌丘俭率军攻破高句丽国都丸都山城,遣兵押送俘虏两千余以及将高句丽宗庙与王室器用等物送来京师洛阳报捷。并源于将海东彻底纳入中原王朝版图的庙堂决策,他暂停了攻势,在当地安抚夷民,修缮房屋做好越冬准备、穿山凿渠与兴修水利以便就地屯田。

 

  逃去东沃沮的高句丽王位宫得悉国都陷落后,遂继续往北流窜,广遣使者邀邻国以及当地夷民部落为己用,企图纠结兵力反攻、东山再起。
  夏侯霸这一路就更顺利了。
  众叛亲离的韩濊不耐侯本是投奔位宫的,但进入高句丽境内后便得悉丸都山城被攻破、位宫自身难保。无奈之下,他也只好一条道走到黑,打算北上去与位宫联合。
  但随他出奔的兵将却是不愿意了。
  亡奔出本土来避难高句丽也就算了,毕竟双方关系素来融洽,国土也紧挨着;但现在竟要跑去白山黑水的边缘,给挹娄国(部落)、肃慎国当看门狗?
  且还是以位宫这个丧家之犬徒附的身份?
  带着这样的愤慨,在故土难离的情绪趋势下,这些兵将很快就想起了魏国“只诛首恶”的诏令来。
  故而,很快的,不耐侯就很安详的走了。
  在被众手下灌醉之后,于酣睡中贡献出了首级,成全了心腹兵将们回归故里的期盼。
  他的死去,意味着整个濊貊地区彻底臣服。
  早就进驻不耐城安设海东都护府的田豫,也正式成为了所有濊貊部族仰望的“酋耆”。
  嗯,夏侯霸南下了。
  更早得悉丸都山城陷落的他,在不耐城易帜半个月后,便南下带方郡与弓遵刘茂会合,做越冬准备以及筹备粮秣器械以待对三韩用兵。
  战报传到洛阳,天子曹叡喜出望外。
  再次太庙献俘、宣告国威之时,也对海东战事的各人论功行赏。
  已然度辽将军的毌丘俭官职没有什么变化,只增了食邑;夏侯霸则是转平狄将军、领平州刺史。平州,是析分幽州辽东四郡与高句丽国土新设的。
  从他们二人的封赏之中,庙堂公卿都大抵明了天子曹叡的安排——只要海东战事彻底结束,夏侯霸将成为镇守海东之人;而毌丘俭则会转回来荆襄或淮南任职,作为前线都督的候选培养了。
  其余诸将一并录功、封赏各有差。
  值得一提的是,被浮华案禁锢以白身从征的诸葛诞、孙密、李胜与邓飏等人,天子曹叡在不吝赏赐之余,竟还特地下诏嘉奖他们勤于王事、忠君体国!
  从早年的“浮华不务道本者”呵斥,到如今“勤于王事”的赞赏,诏令的转变也意味着,他们将迎来解除仕途禁锢的曙光了。
  确切的时间,应是在海东战事彻底结束后,天子曹叡在告庙宣功之时,便以襄助魏国室开疆辟土为由特赦了他们罢。
  当然了,前提是期间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就当魏国在海东用兵战况喜人的时候,西边的雍凉也迎来了纷扰。
  凉州西平郡的烧当羌王芒中、注诣举兵起事,河湟各种羌部落也趁机阴使兵劫掠民众,就连相邻的金城郡与陇西郡都不免被流毒。
  对此,凉州刺史、持节领护羌校尉徐邈在上表庙堂后,便领军前去平叛。
  而兼领中书侍郎的夏侯惠,也因在此上表中备注了一句,遂被天子曹叡招去了九龙殿。(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