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不俗
来人大概十六七岁,容貌瘦削,衣著简朴,乍一眼看过去,并无出奇之处;但若是与之对视便又觉得此子颇有不同,隐隐有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神采。
来的自然就是现今河东太守杜恕之子、杜预杜元凯了。
之所以疾行过来,是因为方才夏侯惠离开草堂时,还让荀府仆人唤他。
故而他在行礼之后,还带着疑惑的神情、做出恭敬受训的姿态,静静的候着夏侯惠说话。
因为如今的他尚未步入仕途,且又因为在其父杜恕的耳提面命之下,习惯了少言寡语,在士林中也并无名声,更与夏侯惠素未谋面——他想不明白为何不屑于名士同坐的夏侯惠,竟私下独召他过来。
这点连傅嘏都有点意外。
虽然他知晓夏侯惠与杜恕颇为友善,但那也是止于君子之交吧?还没有好到特地见其子嗣的地步吧?比如夏侯惠归来洛阳后,诸多升迁封侯被赐宅以及得子嗣等喜事中,一直在京师任职的杜恕就不曾过府祝贺过啊!
难不成,稚权是想通过施恩于杜预,进而与杜务伯的关系更加亲善?
对于傅嘏的这层猜想,夏侯惠的答案是:非也。
虽然杜预在后世历史上被誉为“武库”,是唯二同时入选文庙武庙之人,但如今的他也只是个少年郎。李斯那句“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说得有些太绝对了,然而不可否认环境对人的成长影响很大。
就譬如将金器美玉扔进茅坑里泡个十年八载,不失其值却也难掩其臭啊~
出于避免揠苗助长的考量,夏侯惠并没有将杜预招揽到身边慢慢培养的心思;将之招来,也只是临时起意而已。
方才在草堂中,何晏夏侯玄等人坐而论道,外围还有着一群年轻士人静静旁听,杜预就是其中之一,且还是坐在司马兄弟身后。这就让夏侯惠倏然想起,似是历史上杜预乃司马家的女婿,故而也觉得很有必要将之叫出来稍微干涉一下,不让他日后“误入歧途”。
“嗯,毋庸多礼。”
轻轻颔首,夏侯惠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和蔼,“你家大人可曾提及过我否?”
或许是听出话家常的味道了罢,杜预神色也随之舒缓了些,不复方才那般拘谨,但言辞仍旧很恭敬,“回护军,预稚童之时,家中大人便提及过。”
“那就好。我与务伯兄乃君子之交,你也无需见外,日后便称呼我为世叔罢。”闻言,夏侯惠露出笑容来,复问道,“对了,是务伯兄做书信遣你过来帮衬的吧?有无说起近况,他身体可好?”
“唯。回护.世叔。”
杜预略显赧然,轻声解释道,“预得悉荀府治丧之时,已是荀君身故的次日,故而做了封书信去河东后,便径自过来此地了。”
呃,竟是先斩后奏过来的?
不过,想想也对。
他若做书信前去河东请示杜恕,除去消息往返的时间,恐都赶不上过来此地帮忙了,也就让闲人嚼舌杜家已然不念昔日荀令君举荐其祖的恩情了。
年纪轻轻便有主见、就能为家中操持事情了。
在心中暗赞了句,夏侯惠不由捋须,嘴角含笑,“甚好。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务伯兄有子如此,当此谓也。嗯,你方才在草庐之中旁听诸君坐论,可有见益之处?”
“不敢当世叔之言。”
连忙做谦言,杜预笑道,“预学疏才浅,旁听诸名士坐论,不过博长见闻而已,尚谈不上心得。”
物物而不物于物,念念而不念于念。
此子确实不俗啊~
“善!”
由衷的赞了声,夏侯惠捋须的动作不自觉的快了几分,也将之唤来的事由说了,“此番唤你过来,也无有紧要事。一来是我与你家大人有旧,也不曾见过你,遂想与你说说话。另一则是见你在草堂之中旁听,便想托大提醒你一句,你父祖皆乃务实笃行之人,且事在躬亲,而非清谈,你当勉之,不过,现今看来,我倒是杞人忧天、多此一举了。”
“不敢。不敢。”
再次谦虚作言,杜预很诚挚的作揖,“世叔以金玉良言诲之,预感激莫名,必谨记于心。”
“好了,我尚有他事,就不多扰你了,你归去罢。”
“唯。”
小插曲过后,夏侯惠与傅嘏便策马往洛阳城东而去。
虽然说去拜访陈泰,并不在他与傅嘏此番出来的行程之中,但方才都把话说出来了,自然是要走一遭的。
沿途之上,傅嘏挑着些尚书台的趣闻闲谈,说说笑笑的。
待在首阳山映入眼眸中时,他才敛起笑容话锋一转,问道,“稚权如此看重杜元凯,是因为他乃友人之子?亦或者是以为此子日后可成大器?”
呃?
怎么倏然问起这个来?
夏侯惠一时愕然。
而傅嘏也不等他作答,便又加了句,“我得闲时常去崇文观、太学等地,也曾与杜元凯见过几次。其人颇有父风,寡言、沉毅、几不与人攀交,也不曾有令人称赞之处,故而人皆断言,彼不过一常人耳。但今日稚权对他颇为欣赏,视他犹如不世出之瑰宝那般。”
我对杜预的欣赏,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兰石所说两者,我皆有之。”
对于傅嘏,夏侯惠自是不会敷衍的,“此子气华内敛、行举得当。遥想我当年如此岁数,犹汲汲营营念功业呢!相比之下,彼日后成就应胜却我良多罢。唉,就是,可惜了。”
他日后成就更胜于你?
闻言,傅嘏不由暗中呲牙吸气。
要知道以夏侯惠的履绩,这个评价放眼整个魏国的年轻士子,可是没有一人胆敢当得起的。
不过很快的,他又反应了过来,连忙催声问道,“可惜?稚权之意是指什么?”
“唉~”
夏侯惠摇了摇头,啧啧叹息,“可惜我家中兄弟虽多,但膝下适龄之女皆已许配出去了,不然我便效仿我四兄将仲兄之女许予泰山羊家那般,修书一封去河东与务伯兄,将此子招为我夏侯家之婿。”
喔~
是可惜这个啊
还真巧了,你家没有适龄待嫁之女了,但我家有啊!
须臾间,傅嘏的目光便活泛了起来。
他的伯父、已故尚书傅巽正好有个孙女今年十一岁了,尚未定下亲事呢。
虽然他犹觉得,夏侯惠对杜预的评价有些过誉了。
但是,若杜预日后成就只需能有夏侯惠的一半,就能称之为佳婿了啊~
且北地傅家乃前汉名臣傅介子之后、而京兆杜家则是传承于前汉名臣杜延年,不管地域还是门第都是儿女亲家的良选啊!
“哪个.”
心中默默盘算了片刻,傅嘏最终下定了决心,低声说道,“稚权,帮我个事。”
“你我之间何须说帮?”
侧头微微扬眉,夏侯惠不假思索而道,“兰石有需我之处,尽可开口,我绝无推脱之言。”
“嗯是这样的。”
先拱手谢过,傅嘏斟酌着言辞,缓缓说道,“想必稚权也知道,杜务伯素不与人攀交,我与他也不曾同司当值,故而彼此之间只曾闻名而已。而我从兄家中有一女,今岁十一了,尚未定下亲事,前些时日从兄还以我常往来太学,托我帮忙物色良婿来的。今稚权对杜元凯不吝赞誉,令我想起此事来,所以.”
让我做媒?
夏侯惠当即恍然,也欣然而应,“兰石之意,我知矣。待兰石归府征得从兄首肯后,只需遣人来知会我一声,我便修书去河东促成此事。”
“我从兄安有不允之理!”
傅嘏拊掌,畅怀而笑,“能得稚权如此赞誉之人,我从兄尚能寻出可匹者来?哈哈哈~”
“哈哈~”
对此,夏侯惠也笑得很开心。
因为杜预不再如历史轨迹那般成为司马家的女婿了!
随着荀府治丧罢了,夏侯惠那番关乎“论迹不论心”的言论也成为了京师洛阳的茶余饭后。
令人诧异的是,士林对夏侯惠的风评竟没有什么恶言。
一开始,士子们对他以“有名无实”嘲讽名士的言辞还是很愤慨的,也不吝指摘他持功跋扈、无有令德云云。
但那日草堂在座之人有所动作后,这种指摘便平息了。
如有人为他们抱不平时,夏侯玄直接以“族叔以言戒我,我当虚心受之,安能以小人之心恶意揣测”反诘;王广则是叹息了句“《荀子·修身》有云‘道虽迩,不行不至;事虽小,不为不成’。今我无躬行,罔识矣。”何晏倒是没有公开表态,就是归府后闭户不出、夜夜挑灯将《老子道德论》给赶出来了。
司马兄弟是表现最平淡的。
司马师以归桑梓掌家事的理由,带司马昭离开了洛阳。
但市井有风闻,声称度支尚书司马孚偶然透了口风,似是他终于说动了太尉,不再拦着司马昭出仕了。
当然了,夏侯惠还是被“指摘”了的。
其外舅王肃就直接在崇文观里,当着众多博士文士的面骂他不修德行等等。
在这种风评变幻中,曹馥也终于去寻了兄长曹震。(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