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言中
还有事?
莫非是以陇右有羌胡作乱,故而想提醒朕下诏告戒秦朗,让其防备漠南诸胡部落生事?
闻言,天子曹叡止步略扬眉,颔首道,“尚有何事?且说罢。”
“唯。”
夏侯惠作笑颜,轻声说道,“陛下,并非庙堂或前线兵事。而是臣惠前不久曾偶遇故骠骑将军嗣子,见其已健壮而犹白身,故而便想请陛下恩荣之,赐他一官半职,让其为国效力。此举也能全魏室善待社稷功臣子嗣之情谊。”
原来是为曹馥求职啊~
恍然的曹叡,并没有当即作答。
倒不是夏侯惠的这个请求很过分,亦或者是他看待曹洪这一系带着什么偏见,而是在斟酌着夏侯惠此举背后还有什么动机——什么让其为国效力、恩荣魏室元勋子弟,他不相信缘由仅仅如此。
“偶遇.”
心中默默品咂片刻,却没有头绪的他,如此作问道,“是在荀家治丧之时吧?此事是他请托你来说的?”
这你都知道?
难不成你暗中遣校事监视曹馥,亦或者是监视我?!
心中一惊,夏侯惠连忙垂下头将眼中惊疑藏住,恭敬作答道,“回陛下,确是荀府治丧之时。只是并非曹文馨请托于臣,而是臣惠问他是否有意为国效力。”
“哦,你问的?”
拖了个长长的尾音,曹叡语气颇为疑惑。
想想也很正常。
子为父隐嘛,文帝曹丕与曹洪那档子烂事,谁都知道曲直在何人。
所以曹馥现今的无人问津,最大的缘由是因为没人想在无意间,被曹叡误以为是在质疑文帝“旷大之度”啊!
以夏侯惠之智,如此浅白的牵连肯定也明白。
但他竟还主动凑上去了,怎能不让曹叡心生疑惑呢?
“圣明无过于陛下。”
同样知道曹叡疑惑所在的夏侯惠,先奉承了一声,然后才辩说道,“臣惠主动问及曹文馨是否愿意出仕,用心确实有公有私。公心者如方才所言,一来是他终究是为元勋之后,另一则是若曹文馨有其父才干泰半,则可裨益我魏室社稷、稍缓谯沛将率青黄不接之急。私心者,是臣见他现今白身,心有.有.”
说到这里,他便迟疑吞吐了起来,最终化作了沉默。
显然,后面的话语应是有犯忌讳之嫌。
曹叡对此了然,心中也因此变得愈发好奇:胆大包天如你,动则犯颜直谏,竟也有不敢说话的时候吗?
“说吧,朕不以言见罪于你。”
“唯!谢陛下不罪。臣惠见他现今白身,心有戚戚焉,不免感同身受。”
呃!
明白了。
因为你父犹是“白地将军”。
所以,你主动向朕为曹馥求官职,其实是在试探朕的心意。
逻辑也很简单。
只要天子曹叡允了夏侯惠之请,授予曹馥一官半职,那么,就算曹馥再怎么扶不起,夏侯惠都将动用人脉与资源将曹馥扶到重号将军的位置。
因为帮曹馥,就是在帮他自己。
只要曹馥官居重职了,庙堂上下就会以为天子曹叡是在变相的“纠父过”了。
有了这层误解后,夏侯惠在适当的时机,提出为夏侯渊摘掉“白地将军”耻辱的名号时,就不会迎来庙堂之上的阻力,天子曹叡也会顺势允之——能纠父过,自然也能纠祖过。曹馥与夏侯惠都是谯沛子弟,安能厚此薄彼呢?
当然了,这个适当的时机可没有那么容易出现。
毕竟曹洪被文帝曹丕下狱治罪,只是因为早年吝啬不肯借钱;而夏侯渊被武帝曹操指摘不会用兵,则是因为他兵败身死、且还导致魏国失去了汉中郡这个进可图谋巴蜀的战略要地。
所以,这个适当时机的前提是,魏国收复了汉中郡与灭蜀曙光在望!
且夏侯惠还必须要在这场战事中立下很大功绩!
唯有这样,他才有资格在庙堂论功行赏时,上表声称不要封赏、只恳请天子与庙堂诸公重新梳理夏侯渊的功绩,进而洗刷掉耻辱。
须臾间心念百碾的天子曹叡,觉得似是拒绝不了这样的请求。
忠与孝都是王朝治理天下所提倡的美德。夏侯惠身为人子,想为亡父雪耻,这样的私心有什么错呢?
且他这个私心曹叡早就知晓了。
在很多年前,曹叡曾问过夏侯惠为何溺水后便弃文勤武、志在行伍,而夏侯惠的答案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能收复汉中郡、为死难的父兄雪耻。
另一个考量,则是曹叡为何要拒绝呢?
他若是拒绝了,不就是寒了夏侯惠矢志报国的赤诚与热忱吗?且夏侯惠的私心与所求,吻合魏室一统天下的目标啊~
所谓的昭昭天命,不就是赖君臣一心同体奋争赢来的吗?
不过,此竖子今日行举当真可恶,就且先将此事晾一晾吧,免得让他轻易得逞反而涨了气焰!
“嗯,此事朕待再斟酌斟酌,待看蜀兵是否来犯再作定夺罢。”
心有所决的天子曹叡,轻轻的挥了挥手。
正要迈步离去时,瞧见夏侯惠脸上隐约有些失落连告退都忘了,不由心情大好,便又鬼使神差的问了句,“还有事吗?”
啊?
方才我不是说就一事吗?
微楞了下的夏侯惠,才反应过来天子这是在催着他告退,遂连忙行礼,“回陛下,臣惠无有他事,就.咳!”借着清咳一声,他又咽下告退之辞,改口说道,“臣惠无有他事矣,就仅有一言。”
也让曹叡神情微怔。
而夏侯惠也不等他发问或允许,径自继续说道,“陛下,今海东战事顺畅、应是不日可定。亦可谓之,我魏国可心无旁骛蓄力用兵于蜀吴矣。蜀有山川之固但已然式微、吴有大江之险但却偏安,皆不复有与我国争天命之实力。只需我国与民休息、积粮演武二十载,灭蜀吞吴乃必然。是故,臣惠斗胆请陛下节制声色、善爱己身,成毕天下之伟业。”
原本心中还有些恼意的曹叡陷入沉默。
因为这是夏侯惠第二次劝他克己爱身、勿要过度沉迷酒色了。
或许,方才他直言犯颜,并非是羞恼朕失礼,而是见朕饮宴作乐、不知惜身吧?
带着这样的想法,曹叡心中所有的不快都烟消云散,眼神也变得很温和,“嗯,朕知矣。稚权归去罢,好生任事,勿念其他。”
好生任事、勿念其他?
意思是我不用居家待罪,且不需要担忧蜀兵不出而被治罪喽?
看着曹叡远去的背影,夏侯惠轻轻的揪着长须,关乎为曹馥求职暂时无果的心情,也随之暂时好了起来。
就是暂时的。
待他走出宫禁,往府邸归去的时候,看着街衢往来不息的车马时,又倏然想起今日看到夏侯献了,且还与曹爽言笑宴宴。
彼被招来宫禁饮宴,也就意味着先前他那档子事烂事,天子曹叡已然释怀了。
时间不多了,怎么解决掉这家伙,还真是个费心思的事呢。
暮秋九月。
凉州刺史徐邈再次上表,告捷。
言已然将叛乱的烧当种羌首酋之一的注诣斩杀,另一首酋芒中兵败后率领残部逃去西平郡之西、遁出魏国疆域;其余种羌部落亦安,郡县不复有烧抢掳掠之事。
但仅是数日后,庙堂还没有来得及对徐邈等兵将录功封赏完毕,雍州刺史郭淮的驿马传报也到了京师洛阳。
如夏侯惠所料,蜀兵闻风而动。
乃是以阴平太守廖化为将,率兵攻打附魏守善羌侯宕蕈驻守的营寨。并非如先前几次那般大举入寇,仅仅是隶属廖化驻守在阴平的本部兵卒。
从兵力上看,蜀兵就是策应烧当种羌叛乱的。
只不过是得悉消息以及做出决策需要耗费时间,且凉州刺史徐邈平定叛乱的速度太快,故而才没有达到遥相呼应的战略意图。
也正是因为西平郡已然靖安,郭淮在上表军情时,还附上了自己的调度。
乃是遣广魏郡太守王赟、南安郡太守游奕率兵救援,两军沿东西两面分兵合进,欲图夹击廖化;并信誓旦旦的声称:“赟、奕等分兵夹山东西,围落贼表,破在旦夕。”
对于这个军情,中书监刘放很开心。
毕竟看着中书令孙资的笑颜,随着海东捷报陆续传来而日益灿烂,他也一直期盼着在郭淮麾下当幕僚的儿子刘熙,能迎来分润军功的机会。
但天子曹叡看到郭淮的调度后,不需要招来太尉司马懿问计,都觉得很不妥。
缘由是附魏守善羌侯宕蕈的营寨依山势而筑、坐落在险要之地,粮秣储藏也充足,仅是廖化本部兵力来攻的话,坚守半年都不在话下。
如此,廖化的意图就很明显了。
无非是在遥为声势、伺机围点打援,所以郭淮遣王赟、游奕分兵去救就是自投罗网。
故而,天子曹叡看罢便当即下诏,以“兵势恶离”让郭淮召王赟、游奕两部撤兵。并言蜀兵此番只是策应羌胡叛乱的,并不会持久,待廖化得悉烧当种羌叛乱已平,就会主动罢兵归去了,不需要担心守善羌侯宕蕈见无援兵而降蜀。
然而,可惜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