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弗能
非不愿,实不能耳!
心中很是无奈的叹息了声,在天子曹叡的疑惑目光重,夏侯惠只得硬着头皮狡辩道,“陛下信任之重,臣惠安能不知,岂有不欣然而赴之理?只是陛下,臣惠窃以为,此时臣若赴任雍凉,恐也难遂陛下所期,更无裨益社稷。”
吔?
常对朕犯颜直谏、曾与满朝公卿辩论的你,现今竟连个郭淮你都没有信心压制?
曹叡眼中满是狐疑,捏着胡子问道,“稚权此话怎讲?详言之。”
“唯。”
深深的吸了口气,夏侯惠作肃容说道,“回陛下,臣惠之原由,有三。”
“一者,乃今不逢时也。”
“今我军在陇右新败,正是雍凉各部不自安之时,而臣惠名声在外,此时前去赴任,彼等必然暗生抵触。且日后蜀兵若入寇,必然寇陇右而非关中,臣在关中,恐难以战事节制各部将率也。”
“稚权且住。”
夏侯惠刚说完第一个缘由,就被天子曹叡抬手打断了,“蜀兵若入寇,必然寇陇右而非关中,稚权因何断言?”
“回陛下,乃逆蜀先前数番入寇我国,寇关中无可得,而寇陇右则是我军丧兵更甚。再者,蜀久战疲敝矣,国内难免失人心,若复战则必舍难就易也。”
呃,明白了。
就是说蜀国已然没有实力与魏国争天命了,也放弃了一战入主关中的妄想,进而从陇右寻找胜绩以安人心、作困兽犹斗。
恍然的曹叡点了点头,神情确实愈发疑惑了。
既然夏侯惠连蜀兵日后动向都能分析得出来,那就更应该去雍凉任职,施展才能建立功业、为国分忧啊!
何故还成了不适合去的缘由呢?
当即,他也问出疑惑,“稚权之言,朕犹难明了。先前雍凉对蜀战事之中,我军屡屡失利。而稚权有先鉴之才,理应更能令各部将率欣悦才对,何来暗中抵触之说?且征蜀护军驻地素来在陇右,为何稚权言赴任后在关中?”
“回陛下,此乃臣惠欲言缘由之二也。”
夏侯惠不假思索作答道,“先父早年镇守长安,自汧水河谷入陇右后,转斗千里,攻破逆贼无数。先后灭汧水氐、屠兴国氐、克高平屠各胡(匈奴支部)、屠枹罕诸羌、灭下辩氐、屠河池氐等,赫赫威名的背后则是陛下,子不言父非,想必臣惠之意陛下已知矣。”
这次,曹叡并没有让夏侯惠继续解释。
他确实已经明白了。
虎步关右的夏侯渊,在雍凉只有赫赫“凶”名,并无恩德,无论是对羌(氐)胡,还是对汉家士庶。
对羌氐无恩很好理解。
当年魏国在陇右各地正式建立起统治,是靠夏侯渊一路杀过去,将众多羌氐部落胆敢反抗的屠干净了、心有不服的给打到无力反抗了。且夏侯渊每经过一个部落栖息地,都会收(征)粮谷牛马为军用,哪怕直接臣服的部落都不例外。
可以说,夏侯渊从汧水往西出兵,一直到转入汉中为止,每一个脚印都是红色的,身后每一缕风声里都参杂着羌氐部落亡魂的悲鸣。
对汉家士庶也无恩德,则是为魏国消除割据势力背锅。
渭水之战后,马超等从关中败走,武帝曹操因为后方有叛乱罢兵归去而没有追击,遂让逃到陇右的马超有了喘息的机会,也以投靠张鲁与笼络羌氐部落反攻天水郡。
天水郡是凉州牧(是时尚未析设雍州)韦康的驻地,且上一任州牧是其父韦端。
先前武帝曹操迎汉献帝归许昌,出于担心关西各部对自身造成威胁,遂以朝廷名义任命韦端为凉州州牧牵制;韦端入朝为卿后,复以其子韦康代之。
韦氏本就是京兆大族,韦康父子能在关西十余部割据的情况下,立足天水郡以控陇右与河西,自是很得人心且实力不俗的。
称之为割据势力也不为过了。
所以,武帝曹操将河北之地纳入疆域后,势力开始向关西延展,也要着手消除韦家父子的影响力了。
镇守关中的夏侯渊,义不容辞的当了黑手。
当时马超围困天水冀县,韦康带着吏民整整坚守了八个月,都没有等到夏侯渊的援兵抵达,最终无奈开城投降,被马超暗中指使张鲁的将率杨昂杀死。
要知道,夏侯渊在军中的名声是用兵神速、是“三日五百,六日一千”的尤善疾袭。
而从长安到天水冀县才多远啊?
参考下后来的张郃破马谡于街亭就知道了。
韦康整整坚守了八个月啊!
傻子都知道,夏侯渊就是故意(被授意)见死不救、要借着马超之手除去韦康。
所以,现今陇右犹存的羌氐部落在物伤其类之下、汉家士庶犹记韦家父子守护恩情的情况下,绝不会欢迎夏侯渊的儿子来陇右!
这便是夏侯惠声称,自己出任征蜀护军后,将驻扎在关中的缘由——为了避免激化矛盾,也是为了能睡个安稳觉。
而难以压制郭淮等人的缘由,也是如此。
郭淮自文帝曹丕代汉称帝之时,就出任雍州刺史了,在陇右驻守了二十年,恩威早就遍布。夏侯惠若是此时过去,也只会让陇右羌氐与士庶自发向郭淮靠拢而已。
想压制他?
都不用郭淮愤慨作言什么的,陇右的“有志之士”就会像先前驱逐马超一样,群议汹汹或直接举兵叛乱以逼迫庙堂召回夏侯惠了!
不要质疑这种可能。
前朝的百年羌乱,足以证明他们的行动力。
当然了,在两种情况下,夏侯惠还是能立足陇右的。
第一种是将陇右三五部兵马换防去关中,让夏侯惠带着旧部如镇护四营进入陇右,效仿其父夏侯渊的作风,将胆敢出头的羌氐部落变成几座京观之后,就不会有什么虫豸敢发声了。
另一种情况,则是魏蜀再复迎来大战的时候。
届时庙堂让夏侯惠以督领雍凉抵御蜀兵入寇的名义,节制郭淮为首的各部将率,他们自会乖乖的俯首听令。曾为武帝、文帝僚属出身的郭淮,在外部矛盾之下,绝不会允许部属内讧之事发生。
前者将诱发陇右动荡且会让蜀国有机可乘,后者则是条件还没有达成。
故而,天子曹叡默默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罢了现今就以夏侯惠出任征蜀护军的心思,但还是顺势问了句,“稚权之其三是什么?该不会是因为尔兄仲权与郭淮有龃龉吧?”
对的,就是这个。
但既然你都想到了,那我就换一个缘由罢。
从曹叡神情之中看出自己不会外放的夏侯惠,心情大好之下,也生出了诙啁之心,遂如此作答道,“回陛下,并非如此。蜀今式微但贼吴实力犹在,他日定不乏有犯我国之举。彼贼吴孙权既然誓杀臣惠,臣惠遂想且先留在京师,以待他日慨然请命督兵赴之,不叫贼吴以为我中原无人!此臣惠之其三也。”
“竖子!哈哈哈~”
不出意外的,天子曹叡当即便指着他笑骂道,“贪功便是贪功!何必以贼吴孙权之誓来说项?且还冠冕堂皇之为证我中原有人哉!”
一时间,君臣皆欢。
正事已了,二人又叙了些闲话,夏侯惠遂作别出宫。
就是待走出了宫禁后,他才倏然想起自己忘了提醒一件事:前番他为曹馥求职的时候,曹叡以看蜀兵是否出拖着了,现今蜀兵都归去了,竟也没有个说法。
天子曹叡是忘了吗?
他吃不准,更不敢去问。
因为担心曹叡是故意忘了,所以想想还是暂且算了吧。
今日都差点挖坑把自己埋了,就安分些别节外生枝、徒增变故了。
事实上,曹叡并没有忘。
在数日之后,曹馥便被庙堂以先父功勋恩荫,任命为公车司马令。
虽然这个职位隶属卫尉且仅秩六百石,但却掌宫南阙门(司马门)及夜间徼巡宫中,凡吏民上章、四方贡献及被征召者,皆由其转达,也算是一个相对紧要的官职了。
落在曹馥身上尤其恰当。
既能让朝野不复妄自议论魏室薄待功臣之子,亦能考察曹馥才能及品行,以待后用。
而关乎雍凉那边的调整,也随之诏布。
庙堂以战败不痛不痒的申责雍州刺史郭淮后,将南安太守游奕平调去青州任职,改用乐进之子乐綝代之;王赟战死后的广魏太守之缺,则是以朱灵之子、现职为虎贲中郎将部属右仆射的朱术担任。
从这两个人选的身份之中,可以看出天子曹叡有调改雍凉各部、淡化太尉司马懿影响之心,且已然开始给陇右掺沙子了。
值得一提的是,朱术在任命下来之后,还特地跑来了中护军官署对夏侯惠好一阵感激做谢。因为天子曹叡在勉励他与乐綝此去雍凉任职时,还声称之所以越级擢拔他为广魏太守,最关键的缘由是因为夏侯惠极力推荐他。
好嘛~
在天子曹叡心中,日后还是要将夏侯惠转去雍凉任职的,所以现今就开始为他辅路了。
这点也体现在新任征蜀护军的人选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