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传远信

霜降风紧传远信,蜡染香随故人来

霜降这日,天色是难得的晴。只是风里裹着的寒意比往日更烈,刮在脸上像小刀子,院中的老桂树早已落尽了花,光秃秃的枝桠在风里抖索,倒衬得墙根那丛菊花开得愈发精神,紫的、黄的,攒成一团团,在清冷的日光里透着股倔强的艳。

林羽正在给镇魂花培土。秋日的镇魂花虽不复春夏的繁茂,叶片却透着深沉的绿,边缘的锯齿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像披了层铁甲。他手里的小铲子轻轻翻动着根部的泥土,将新晒好的草木灰匀匀撒进去——苏长风说,草木灰能防冻,让它们挨过寒冬更稳妥些。

“林羽哥,有商队来啦!”小安的声音从院门口飘进来,带着雀跃的尾音。少年穿着件半旧的棉袄,跑得脸颊通红,手里挥舞着封信,信纸边角被风刮得猎猎作响,“是苗寨来的!阿依姐姐的信!”

林羽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他接过信时,指尖触到信纸的粗糙,混着淡淡的蜡染香——那是阿依独有的习惯,总爱在信封上拓点蜡染纹样,这次是朵歪歪扭扭的桃花,靛蓝色的,像从苗寨的晴空里摘下来的。

“快念念!”李逸尘不知从哪冒出来,手里还攥着块啃了一半的红薯,热气腾腾的,“阿依是不是说要带腌鱼干?我前几日还跟婉儿姐念叨呢。”

林婉儿端着刚晒好的药草从药房出来,闻言笑着白了他一眼:“就知道吃。阿依若真带了,也先给苏先生和灵隐村的老妪送去,让你馋几天。”她走近些,发间的银桃花簪在日光下亮得晃眼,“信上还说什么了?”

林羽拆开信封,信纸是苗寨特有的粗麻纸,上面的字迹比去年工整了许多,带着点孩童的稚气,却一笔一划写得认真:

“林姐姐,林羽哥,逸尘哥,苏先生:见字如面。苗寨的蜡染布织好了,阿爸说比去年的鲜亮,我挑了最好看的几匹,托商队带给你们。秋里沅江的鱼肥,阿娘腌了好多鱼干,也让我带来了,逸尘哥肯定喜欢。对了,我学会吹芦笙了,阿爸说我吹的《迎客调》能引来山雀呢,等开春桃花开,我吹给你们听。——阿依”

“真的带鱼干了!”李逸尘一蹦三尺高,红薯都差点掉地上,“我就知道阿依最疼我!商队在哪?我去搬!”

“在院门口歇脚呢,张婶正给他们倒茶水。”小安抢着说,“阿依姐姐还托商队的大叔带了个木匣子,说是给婉儿姐的。”

林婉儿心里一动,跟着李逸尘往院门口走。商队的汉子们正坐在石阶上喝茶,见他们出来,为首的络腮胡大汉咧嘴一笑:“林姑娘,阿依那丫头把匣子看得紧,说非得亲手交到你手上。”说着从马背上解下个雕花木匣,匣子上缠着靛蓝色的蜡染布,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林婉儿接过木匣,入手沉甸甸的。打开时,一股清冽的兰草香扑面而来——里面铺着层晒干的兰草,放着支银制的芦笙,比阿依常用的那支小巧些,笙管上錾着细密的桃花纹,银亮的表面映着她的脸。芦笙旁还压着张纸条,是阿依的笔迹:“林姐姐,这个给你,等我来教你吹。”

“这丫头,心思真细。”林婉儿指尖抚过冰凉的银管,眼眶微微发热。她想起去年阿依缠着她学绣桃花,说要绣面帕给未来的夫婿,如今倒先送了这么贵重的礼物。

李逸尘早已和商队的汉子们聊上了,指着马车上的几个大包袱:“这里面都是蜡染布?阿依说给我们做新衣裳,够不够做件箭囊?”

“何止箭囊!”络腮胡大汉哈哈大笑,“阿依她阿爸说,要给桃坞每个人做套冬衣,里子加了苗寨的驼绒,暖和着呢!”

苏长风拄着拐杖慢慢走出来,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蜡染布,眼里泛起温润的光:“劳烦你们跑这么远的路。”他让林羽取来两坛新酿的桂花酒,“这点心意,路上解乏。”

“苏先生太客气了!”汉子们连忙摆手,却还是接了酒,“能给桃坞送东西,是我们的福气。去年从望海镇回南疆,路上遇着山匪,还是林小哥出手救了我们呢。”

正说着,张婶端来几盘刚出锅的葱油饼,香气混着兰草香、蜡染的草木香,在风里漫开,格外好闻。商队的汉子们也不客气,拿起饼就往嘴里塞,连夸张婶的手艺好。

午后,商队要启程了。林婉儿往他们的行囊里塞了些灵犀草粉和桃花酥,又写了封回信,让他们带给阿依:“告诉阿依,芦笙我收到了,很喜欢,盼着她开春早些来。”

汉子们挥着手走远了,马车上的蜡染布在风里招摇,像面流动的彩虹。李逸尘抱着匹靛蓝色的布,兴冲冲地往木工房跑:“我要让张叔给我做个箭囊,上面再绣朵桃花,肯定帅!”

小安则捧着块蜡染帕子,学着阿依的样子拓花纹,用炭笔在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芦笙,旁边写着“阿依姐姐”。

林婉儿将银芦笙放进木匣,摆在梳妆台最显眼的位置。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银管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落了满地的星星。她想起阿依信里说的“开春桃花开,我吹给你们听”,心里便像揣了个暖炉,连这霜降的寒风都不那么冷了。

傍晚,林羽在厨房帮着收拾鱼干。阿依娘腌的鱼干果然地道,色泽金黄,透着淡淡的酒香。林婉儿将鱼干切成小块,用炭火慢慢烤着,不一会儿,焦香的气息便飘满了院子。

“先生,尝尝这个。”林婉儿端着烤好的鱼干送到苏长风面前,老人捏起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嚼着,点了点头:“有苗寨的味道。当年玄清道长在南疆,最爱的就是这口。”他望着窗外的暮色,“他总说,苗寨的人活得真,像这鱼干,咸得纯粹,香得热烈。”

李逸尘和小安蹲在灶房门口,手里各捏着块鱼干,吃得满嘴流油。小安边吃边问:“逸尘哥,苗寨的冬天也会下雪吗?阿依姐姐说她们那里的冬天,沅江会结薄冰,能在上面滑冰呢。”

“肯定没我们桃林的雪大!”李逸尘拍着胸脯,“等开春阿依来了,让她看看我们桃林的雪,能埋到膝盖!”

暮色渐浓,风里的寒意更重了,灶房的炭火却烧得正旺,映得每个人的脸都暖融融的。林羽望着窗外飘落的第一片枯叶,忽然觉得,这霜降的日子,因着远方的牵挂,也变得格外温柔。就像这烤鱼干,初尝带着点咸,细品却有化不开的香,在心里慢慢漾开。

他知道,等过了这寒冬,开春桃花绽放时,阿依的芦笙声定会顺着沅江的春水传来,带着苗寨的暖意,落在这桃坞的每一寸土地上。而他们要做的,就是守着这炉火,守着这份期待,等着又一场春暖花开。

夜渐深,灶房的灯火亮着,像颗温暖的星。烤鱼干的香气混着蜡染的草木香,在夜色里弥漫,勾连着远方的苗寨与眼前的桃坞,让这漫长的冬夜,有了盼头,有了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