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9章 米饭
高个小孩看着爷爷紧绷的侧脸,又看看外面那森严的黑甲军阵,咽了口唾沫,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爷爷,您……您见识广,这……这是咋回事啊?”
老头面无表情,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寒意:“虎贲军。?s.y!w′x¢s¨.!c!o+m-有大人物来了两江口……看这阵仗,最少也三姓里头的正二品大员。”
北狄三大姓:纥石烈、陆、宴。
百余黑甲虎贲军如铁桶般拱卫着那顶不起眼的黑色轿子,沉默地碾过两江口镇粗糙的石板路。
队伍行至镇中一家还算齐整的两层酒楼前,毫无预兆地停下。
甲士们瞬间散开,冰冷的目光鹰隼般扫视着酒楼的每一扇门窗、屋顶的瓦片、甚至街角阴影里的野狗,气氛骤然绷紧,连空气都滞重了几分。
灰袍中年人掀开轿帘,身形利落地跨了出来,没看周围森然的护卫,径直踏进了酒楼略显油腻的门槛。
酒楼里原本稀稀拉拉的食客和跑堂小二,早在黑甲军围过来时就吓得躲进了后厨或缩在角落。大堂瞬间空荡下来,只剩几张没来得及收拾的方桌,残留着些汤水油渍。
陆渊没上雅间,就在大堂中央挑了张最普通的八仙桌坐下。,3/3.k?a¨n~s_h,u¨.\c`o-m_
跑堂的掌柜兼店小二,一个四十来岁、面皮发黄的男人,腿肚子打着颤,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凑过来,脸上堆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大、大人……您老用点啥?小店有刚炖好的山鸡野兔,还有……”
陆渊抬手止住了他喋喋不休的报菜名,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对方:“一碗白米饭。只要米饭。”
掌柜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啊?就、就一碗饭?”
陆渊没再重复,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掌柜被那目光看得心头一寒,再不敢多问,连滚带爬地冲向后厨。
不一会儿,他哆哆嗦嗦地捧来一只粗陶碗,碗沿甚至有个小豁口,里面盛着小半碗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白米饭,小心翼翼地放在陆渊面前光秃秃的八仙桌上。
没有菜碟,没有汤水,只有这半碗简陋的白米饭,在肃杀的甲士环伺下,显得格外突兀。
陆渊拿起桌上同样粗劣的竹筷,夹起一小撮晶莹的米粒,送入口中。
他闭上眼,慢慢地咀嚼着,喉结轻轻滚动,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_a~i_h·a?o\x/i¢a~o`s_h^u,o!..c-o\m/
许久,他才睁开眼,眼神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店家,”他忽然开口,语气平和,“劳烦,抓一把生米过来看看。”
掌柜哪敢怠慢,连忙又跑回后厨,抓了一大把生米回来。
刚想递过去,却被陆渊身边一个面容冷峻的年轻护卫伸手拦住。
护卫接过掌柜手里那把米,仔细看了看,才转身恭敬地双手捧到陆渊面前:“大人,米。”
陆渊没接,只是微微倾身,目光专注地落在那些颗粒饱满、色泽莹白的米粒上,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捻起几颗,在指尖摩挲着。
他看了很久,久到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才低低叹了一声:“是苍龙京区今年的新米吧?粒粒饱满……但愿今年风调雨顺,是个太平年景,秋后能有个好收成。这样……白虎京区那边,或许能少饿死些人。”
他顿了顿,眼中忧虑更深,“再取些苞米和豆子来瞧瞧。”
掌柜大气不敢出,又飞快地取来了几穗金黄的苞米和一小捧圆滚滚的豆子。
陆渊拿起一穗苞米,粗糙的手指抚过饱满的玉米粒,又掂了掂那捧豆子,眼神里竟流露出几分罕见的爱惜,仿佛捧着的是稀世珍宝。
就在他对着粮食出神之际,掌柜端着个大木托盘,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托盘里赫然放着几盘热气腾腾的菜肴——一盘油亮的烧鸡,一碗浓香四溢的炖野兔肉,一碟清炒时蔬,还有一盆奶白的鱼汤。
香气顿时弥漫开来,与这肃杀的气氛格格不入。
掌柜赔着笑,小心翼翼地将菜往桌上摆。
刚放下第一盘烧鸡,旁边那冷面护卫猛地一步上前,动作快如闪电。
只见他手腕一翻,指间已多了一根细长的银簪,闪电般刺入鸡肉深处,又迅速拔出,仔细查看簪尖颜色。
接着,他又如法炮制,银簪依次探入兔肉、鱼汤、时蔬,动作精准而冰冷,看得掌柜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涔涔。
验毒完毕,银簪依旧雪亮。
护卫这才退后半步,对着陆渊,声音恳切:“大人,米粒虽饱腹,终究寡淡。您……已经好几日未曾好好进食了。身子要紧,多少用些菜肴吧?属下看着您这样……”
陆渊的目光终于从手中的苞米移开,扫过桌上那几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脸上却没有任何食欲。
他摇了摇头,声音不大:“十几天前,我北狄狼骑军在高平城下兵败如山倒,大统领纥石烈志宁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白虎京区,蝗虫过境,赤地千里,灾民易子而食,饿殍塞途。国事如此艰难,百姓在生死线上挣扎……”
他放下苞米,指尖残留着玉米粒的触感,声音越发低沉,“我陆渊,有何面目在此享用这些?从今日起,我每日只食一餐,也只食野菜粗粮,与白虎京区的难民共尝此苦。”
他身边的几名心腹将领,闻言脸上都露出焦急和痛心之色,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大人身系国运”、“非大人之过”、“保重身体方能图谋将来”之类的话。
但陆渊只是疲惫地摆了摆手,将一切劝慰都堵了回去。
他抬眼看了看窗外天色,日头已经有些偏西了。
“时辰不早了。”
他站起身,不再看那桌丰盛的菜肴一眼,仿佛它们从未存在过,“该走了。”
他转身,没有丝毫留恋,径直朝门外走去。
随着他的动作,散布在酒楼内外、甚至镇子各个角落的数百黑甲虎贲军,如同收到无声指令的精密器械,瞬间收拢。
密集的金属甲片摩擦声汇成一片低沉而压抑的轰鸣,如同一条苏醒的钢铁巨龙,沉默而威严地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