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6章 别难过
第596章 别难过
说罢,戴先生直起身,不再多言,转身迎着那最后一线将逝的残阳,一步步踏下废墟堆叠的城墙。¢秒=章?&节?°小@^说???网ee? 1#已*?:发=?布?@÷最_新@?·章·节+
城楼废墟的最高处,只剩下荀羡一人。
残阳将他孤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在断壁残垣之上。
“狗屁的国士……”他自嘲地低语一声,带着无尽的疲惫与苍凉。
弯腰,从脚下焦黑的瓦砾中,随意捡起一块棱角分明的碎砖石,在满是老茧的掌心掂了掂分量,感受着那粗粝冰凉的触感。
而后,手臂随意一挥,像甩掉什么无用的负担,将那石块远远地抛了出去。
石块在空中划出一道短促的弧线,砸在更远处的废墟里,发出沉闷的一声响,旋即被无边的寂静吞没。
许舟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最初,他还下意识地、一步深一步浅地避开地上横陈的尸体,小心地绕过那些血水与黄土搅拌成的、散发着浓重腥气的暗红色泥泞。
但很快,他就放弃了。
因为血迹实在太多,从脚下一直蔓延到视野的尽头,根本避无可避。
靴底每一次落下,都不可避免地踏进黏腻湿滑的血泥混合物中,发出令人不适的轻微声响。+x,s,a+n?y*e?w?u`._c¢o\m*
土路两侧,幸存的边军步卒像沉默的工蚁,麻木地在尸堆中穿梭。
他们将百姓的、同袍的、北狄狼骑的残躯,不分彼此地拖拽、抬起,重重地堆叠在简陋的板车上。
当一具具失去生命的躯壳在板车上高高垒起,那些失去支撑的手臂、腿脚、头颅便无力地垂落下来,随着板车的颠簸而摇晃。
没有愤怒,没有哀伤,甚至没有恐惧,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榨干后的、冰冷的、毫无尊严的死寂。
一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的年轻边军,正奋力拖拽一具穿着皮袍的狼骑兵尸体。
那尸体异常沉重,他瘦弱的胳膊青筋毕露,每一步都踉跄。
好不容易将尸体拖到板车旁,他撑着膝盖大口喘气,胃部因饥饿而剧烈地抽搐着,发出咕噜噜的鸣响。
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般,死死钉在尸体腰间一个鼓鼓囊囊的粗布褡裢上。
褡裢口露出一角油乎乎的皮囊——那是北狄人常用来装风干肉条的袋子。
年轻边军的喉结疯狂地上下滚动,干裂的嘴唇不受控制地翕动,胃里的酸水直往上涌。
他飞快地左右张望,见无人注意,枯瘦的手指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渴望,伸向那褡裢的系带。?齐[&盛>小<说2,网{·+ o追?÷最·[}新u章?¤?节?£[
指尖刚触碰到粗糙的布料——
“爪子不想要了?!”
一声低沉的暴喝如炸雷般在耳边响起。
年轻边军浑身剧震,触电般缩回手,惊恐地回头。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老队正,正叉着腰,眼神凶狠如鹰隼般盯着他,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刀。
“队……队正!”
年轻边军声音发颤,下意识地把手藏到身后,枯瘦的身体筛糠般抖着。
老队正没看他藏起的手,目光扫过那尸体腰间的褡裢,又落回年轻边军深陷的眼窝和蜡黄的脸颊上,那凶狠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楚,随即又被更深的严厉覆盖:“规矩呢?奶奶的忘了?!敌尸身上的东西,都得给老子交上去!敢私藏一粒粮,老子剁了你的爪子喂狗!”
“我饿……队正……我饿得快站不住了……”
年轻边军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在深陷的眼眶里打转,“两天……就啃了半块硬得像石头的杂粮饼……”
老队正沉默着,腮帮子的肌肉绷得死紧。
他粗糙的手伸进自己同样干瘪的怀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比巴掌还小的、同样硬邦邦、颜色发灰的杂粮饼。
他看也没看,用力掰下三分之一——那点分量,还不够塞牙缝——然后,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动作,将那小半块饼狠狠拍在年轻边军脏污的胸口。
“拿着!”他不再看年轻边军,目光投向远处堆积如山的尸体和空寂的焦土,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漠然:“……死了的,就不饿了。”
年轻边军死死攥住胸口那块杂粮饼。
他看着队正佝偻着腰背,走向另一处尸堆,继续那永无止境的搬运。
他低下头,用尽力气掰下一小角饼,塞进嘴里,用唾液拼命地浸润、用牙齿艰难地研磨着那点可怜的粮食。
然后,他抬起头,望着队正沉默的背影,又看了看板车上那具尸体腰间鼓胀的褡裢,最后目光茫然地投向这片被死亡和饥饿彻底统治的土地。
他默默地弯腰,用尽全身力气去拖拽下一具尸体,胃里的绞痛依旧如刀绞,但比那更深的,是一种连饥饿感都快要被无边绝望吞噬的麻木。
许舟没有回汇合点,径直走向客栈掌柜殒命之处。
那掌柜还跌坐在原地,维持着死时的姿势。许舟沉默片刻,俯身背起冰冷的尸体,一步步朝那间熟悉的客栈走去。
沿途,劫后余生的高平百姓与他擦肩而过:有人狂奔呼号,有人呆立在自己烧成白地的屋前,有人扑在亲人的尸身上嚎啕痛哭。
许舟背着沉重的负担,从这片破碎的悲恸中无声穿过。战争结束了,又仿佛刚刚开始,它给每个人刻下的伤痕,不在皮肉,便在心底。
客栈门扉半掩。许舟将掌柜轻轻放下,让其倚靠在熟悉的柜台旁。他朝昏暗的店内高喊:“有人吗?”
回应他的只有死寂。水润、木头等人不知所踪。
许舟靠坐在门槛上,目光投向荒凉空荡的君平街,怔忡出神。
“别难过。”
身旁响起熟悉的声音,一支裹着糖衣的山楂串递到眼前。
许舟抬眼,看着风尘仆仆的甘棠,扯出一点笑意:“我没有难过。”
甘棠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许舟接过糖葫芦:“好吧,有一点点。但看见你,就没了。”
他咬了一口,酸甜在舌尖化开。
甘棠挨着他坐下,小心翼翼地将头枕在他肩上。
许舟心疼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怎么跑高平来了?”
“护送小姐她们入京后,就来了。”
甘棠的声音很轻。
“很累吧?”
“嗯。”
“谢谢你,棠棠。”
“不用谢,阿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