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都诡画师木木木木子书

第3章 梦中碎银

深夜,石磊睡得格外沉。白日码头繁重的体力劳动如同最好的安神药,让他几乎头一沾到那硬邦邦的枕头,就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然而,睡眠并未带来彻底的安宁。他陷入了一个极其逼真、细节清晰却又光怪陆离的梦境。

在梦中,他不再是那个穿着破旧短褂、在码头扛包的穷挑夫。

他发现自己身穿着一套奇怪的、质地光滑却样式古旧的靛蓝色绸缎长衫,站在一条弥漫着淡淡雾气、看不清周围具体环境的街道上,脚下的青石板路湿漉漉的,反射着幽暗的光。

一个身影站在他面前,面容像是隔着一层晃动的流水,模糊不清,只能隐约分辨出那是一个中年男子,身形略显清瘦。

但奇怪的是,尽管看不清样貌,石磊却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强烈的亲切与温和,仿佛是自己一位失散多年、极其信赖的长辈。

那模糊的中年人并未开口说话,或者说,他的声音像是从极遥远的水底传来,含混不清,听不真切具体的字句。

但石磊却清晰地、直接地在心底“理解”了对方所要传递的信息——那是一种反复的、带着殷切嘱托的意念:“明日午时,码头西侧,第三棵老柳树下,石缝之中,有汝应得之物,可解燃眉之急。切记,切记!”

梦境异常清晰,尤其是“码头西侧第三棵老柳树下的石缝”这个地点,如同用刀刻一般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里,甚至醒来之后,那模糊的影像和清晰的指令依然挥之不去。

石磊猛地睁开眼,窗外天色刚刚泛起鱼肚白。他坐起身,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只觉得这个梦做得莫名其妙,荒诞不经。自己怎么会做那样一个怪梦?还穿绸缎长衫?码头西侧的老柳树?石缝里有东西?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摇头失笑,只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许是自己最近太渴望改变现状,压力过大,才会做这种不着边际的梦。他并未将其放在心上,照常起身,洗漱,生火给母亲煎药。

伺候母亲喝完药后,他揣上那枚捡到的银簪,打算中午休息时去码头管事处问问失主的事情。

上午的活计依旧繁忙沉重。

烈日当空,汗水浸透了衣衫。午时歇工的梆子声“铛铛”响起,石磊和工友们一起找了个背阴的墙根蹲下,拿出自带的干粮炊饼和咸菜,就着凉水啃起来。

大家互相开着粗俗却善意的玩笑,抱怨着天气和活计的辛苦。

不知怎地,那个荒诞的怪梦又浮上心头。西侧第三棵老柳树…他下意识地朝码头西侧那个相对僻静的角落望了一眼。

那地方靠近河湾,水流较缓,长着几棵歪脖子老柳树,平时除了几个耐性极好的钓鱼老翁,很少有人会专门过去。

鬼使神差地,他啃完手里干硬的炊饼,拍了拍手上的饼渣,对旁边工友说了句:“吃撑了,去溜达一下,消消食醒醒神。”便站起身,漫无目的地朝着码头西侧溜达过去。

越靠近河湾,人声越稀疏。河水缓慢流淌的声音、风吹柳条的沙沙声变得清晰起来。

果然有三棵有些年头的垂柳临水而生,枝条低垂,几乎要拂到水面。他走到第三棵树下,树下堆着一些不知何时遗留、半陷在泥里的乱石。

梦境中的画面再次清晰地闪现。他觉得自己此刻的行为简直傻气透顶,但还是带着几分自嘲和好奇,蹲下身,试探性地用手扒拉开几块松动的石块。

就在他搬开一块扁平、边缘长着青苔的石板时,他的动作猛地僵住了!呼吸骤然停止!

石板下湿润的泥土里,竟然半埋着一个巴掌大小、用寻常粗麻布缝制、被泥水浸得颜色深暗的钱袋!

石磊的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敲击了一下,猛地狂跳起来!血液瞬间涌上头顶!

他触电般缩回手,警惕地、几乎是惊恐地飞快四下张望——周围空无一人,只有河水缓慢的流淌声和风吹柳叶的沙沙声,反而更衬出此地的寂静。

他喉咙发干,咽了口唾沫,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他再次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将那个沾满泥污的钱袋从泥土里挖了出来。钱袋很轻,口用一根普通的麻绳紧紧系着,入手冰凉而潮湿。

他屏住呼吸,颤抖着解开那被泥水弄得有些僵硬的绳结,怀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混合着巨大期待和强烈恐惧的心情,朝袋子里看去——银子!是碎银子!

钱袋里,赫然是好几块大小不一的、切割过的碎银子!

虽然块头都不大,但掂量一下分量,加起来也足有三四两重!兑换成铜钱,那将是沉甸甸的、足够他辛辛苦苦、汗流浃背地在码头干上两三个月的工钱!

这…这怎么可能?!!

巨大的、突如其来的狂喜,如同洪水般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紧接着,一股更强烈的、冰凉的困惑和难以置信的恐惧感又迅速攫住了他!

那个梦…那个荒诞的梦…竟然是真的?!谁会把银子藏在这种地方?又为什么会通过一个梦来告诉他?这简直是…简直是…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嗡嗡作响。是老天爷开眼,眷顾他孝心可嘉?是过路财神爷的恩赐?还是…

他猛地想起前几天休息时,听老黑他们说的那个赵老板家老牛撞墙献宝的诡异奇事,又想起自己昨日捡到的那枚如今还揣在怀里的银簪…这几件事之间,似乎有一种隐隐约约、令人不安的联系…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狂喜、巨大不安和某种莫名恐惧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

这“好运”,来得太轻易,太诡异,太不合常理了!

但他看着手里那沉甸甸、脏兮兮却真实无比的钱袋,感受着那冰凉金属的触感,想到卧病在床需要持续用药、营养不良的母亲,想到家中那捉襟见肘、几乎看不到希望的窘困生活…对现实的迫切需求,最终如同巨石般,压倒了内心疯狂滋生的疑虑和不安。

他深吸几口气,强压下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手忙脚乱地将钱袋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又将现场的石块胡乱恢复原状,低着头,如同一个真正的窃贼般,心脏狂跳着,脚步虚浮地快步离开了柳树下,甚至不敢回头再看一眼。

整个下午,他都心神不宁,魂不守舍。扛包时好几次差点踏空跳板,有一次甚至险些撞到别人,幸好被眼疾手快的工友老黑拉了一把。

“磊子!你小子咋回事?魂被河里的鲤鱼精勾走了?”老黑粗声粗气地打趣道。

石磊只能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支吾着搪塞过去,背后却惊出一身冷汗。

散工后,他破天荒地没有立刻回家。

他先是绕到城西陈记药铺,不仅抓了母亲常吃的药,还咬牙添了几味以前舍不得买的、稍微贵一点的温补药材。

接着又去米铺,买了一小袋上好的白米,而不是往常的糙米。最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肉铺前,在老板惊讶的目光下(他可是这里的稀客),割了一小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

怀里的碎银子花去了一小半,剩下的,他回到家后,趁着母亲睡下,偷偷摸摸、心惊胆战地藏在了自己床铺底下,一块松动的地砖

晚上,母亲喝着久违的、飘着油花和肉香的米粥,苍白的脸上难得地泛起一丝红晕,浑浊的眼睛里也有了点光亮,她轻声问:“磊儿,今日…是发了额外的工钱么?”

石磊心里咯噔一下,不敢看母亲的眼睛,低着头扒拉着碗里的粥,含糊地应了一声:“嗯…嗯…最近活多,工头多赏了些…”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母亲欣慰地叹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我儿辛苦了…但也要仔细身子,别太拼了…”

听着母亲关切的话语,看着碗里那实实在在的肉片,石磊心里却没有半分喜悦,反而充满了巨大的负罪感和一种越来越强烈的不安。

这突如其来的“横财”,就像一场美好却虚幻的梦境,他害怕下一秒就会醒来,更害怕这梦境的背后,隐藏着他无法承受的代价。

深夜,他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睡。那个模糊的中年人影像、柳树下冰凉的触感、以及怀里那沉甸甸的罪恶感,反复在他脑海中交织闪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