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钻石心智

那根戴着白手套的手指，如幽灵般，并未真正触碰到皮肤，只是虚悬在残破烙印的上方，似在无声地威胁。

然而，王大海却感到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如同一把最锋利、最纤细的探针，带着刺骨的冷意，试图钻入裂纹，刺探其最深层的秘密。

不仅是物理上的探查，更是一种精神层面的、毫不掩饰的冰冷审视。

维克多副官的目光，那双如黑钻石般冷峻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锁定着王大海的瞳孔，不放过任何最细微的波动。他的问题平静得出奇，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精准地砸向那最核心、最令人恐惧的未知——

“乌特迦的低语……究竟说了什么？”

王大海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撞击都带着钻心的痛楚，让他几乎窒息。冷汗沿着脊椎如小蛇般缓缓滑落，不是因为恐惧（虽然恐惧确实如影随形），而是因为一种面对绝对理性、非人存在的本能战栗。这个人，这个维克多，和之前遇到的任何敌人都不同。他没有巴图的疯狂，没有林肯技术官的冷漠程序化，他更像一台……拥有完美人类外形的、冰冷运行的逻辑机器。

绝不能透露真相！绝不能让他知道“乌特迦”可能与大寂灭有关，可能是一个以星球为食的恐怖存在！那只会激发“锻炉”更极端的贪婪或毁灭欲！也绝不能让他知道静滞力场武器和那些数据的存在！

必须误导！必须利用他已知的信息进行编织！

王大海艰难地吞咽下喉头泛起的腥甜，强忍着不适，迫使自己迎上那双如深渊般可怕的眼睛。他努力让自己的眼神因剧痛而涣散，因恐惧而闪烁不定，声音嘶哑且断断续续，仿佛意识已濒临崩溃的边缘：

“声音……很多……混乱……”他喘息着，像是努力回忆噩梦的碎片，“像……金属在摩擦……在尖叫……在……哭泣……”

维克多副官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分毫，只是那双如黑钻石般冷峻的眼睛，瞳孔微微收缩了零点几毫米，透露出超乎常人的专注。

“继续。”平和悦耳的声音催促道，不带任何情绪。

“它……它很饿……”王大海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将一些源自监测站警告的真实感受，混杂在大量模糊不清的臆想之中，“它想要……能量……所有的能量……地下的……光……我们的……”他适时地表现出极大的恐惧，身体微微颤抖。

“它提到……‘方舟’……很多次……”他抛出一些锻炉可能知道或感兴趣的关键词，“它恨……‘方舟’……恨那‘火种’……说那是……偷来的……是异物……”

维克多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还有……‘锻炉’……”王大海声音颤抖，带着哭腔继续说道，“它说……‘锻炉’……吵闹……虫子……但……味道……不一样……”他暗示“乌特迦”对“锻炉”也有某种“兴趣”，但并非正面。

“具体呢？”维克多追问，声音依旧平稳，但王大海捕捉到，在那平稳的声音之下，藏着一丝极其细微的、被勾起的探究欲。“它如何评价‘锻炉’？用了哪些具体描述词？”

王大海心中凛然。这个人对细节的追求到了变态的程度。他不能说得太具体，否则极易被找出破绽。

“记不清……太乱了……就像……风暴……”他痛苦地摇头，眼神更加涣散，“只记得……‘冰冷’……‘喧嚣’……‘徒劳的秩序’……好像……很看不上……”他刻意用了一些模糊而带有贬义的词汇，试图subtly迎合“锻炉”内部可能存在的、对自身道路的某种潜在不安或傲慢。

维克多副官沉默了。他缓缓直起身，背着手，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来回踱了两步。他的步伐均匀而精确，每一步的距离都分毫不差。

王大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自己的表演和误导是否成功。

突然，维克多停下脚步，再次看向他，但这次目光似乎穿透了他，落在了虚无的某处。

“‘乌特迦’……古老的记载中，有时被称为‘地核的低语者’、‘金属之祖’。”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王大海诉说，那平和的声音在空旷的审讯室里产生奇异的回响，“它的‘声音’，并非声波，而是直接作用于物质和能量层面的信息湍流。能感知到它，甚至理解碎片，证明你的烙印残片……比评估的更有价值。”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落在王大海的右臂上，带着一种仿佛在评估一件特殊工具般的审视。

“林肯的判断过于保守了。强行读取的风险确实存在。”他微微颔首，似乎做出了某个决定。“你需要治疗。以及……一个更合适的‘接口’。”

他抬手，在虚空中的某个界面点了一下。

气密门滑开，那两名沉默的黑甲士兵再次走了进来。

“带他去七号净化舱。用最高规格的医疗资源，稳定他的生命体征，优先修复能量循环系统，特别是烙印周边的神经丛。注意，保持烙印现有数据结构的绝对完整，任何试图访问或复制的行为都需要我的直接授权。”维克多副官的命令清晰、简洁、毫无冗余。

“是！”士兵沉默应声，解开磁力锁，将王大海再次架起。

王大海心中惊疑不定，治疗？还是最高规格？这个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他绝不相信锻炉会如此好心。

他被拖出审讯室，再次经过那条通道。经过那个实验室岔口时，他拼命扭头望去——

老人仍被禁锢在金属架上，头颅低垂至胸口，但胸膛仍保持着微弱的起伏。而那个束缚着“铁胃”黏液的容器旁，多了几个技术官模样的人，正在紧张地操作着设备，似乎在进行某种刺激实验。那团暗银色的黏液躁动得更加厉害，不断冲击着能量场，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他被拖拽着转向另一侧，跌进一部高速下坠的升降梯。强烈的眩晕感瞬间吞噬了意识。

升降梯停下，门打开。一股更浓重的、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能量药液的气味扑面而来。这里的通道更加洁净，墙壁是柔和的乳白色，光线也不再那么刺眼，但那种无处不在的、被严密监控的感觉丝毫未减。

他被带入一个标着“7”字的圆形舱室。舱室中央矗立着个充满淡蓝色透明液体的医疗舱，四周布满精密仪器，机械臂如蜘蛛腿般伸展着。

士兵粗暴地剥掉他身上破烂的衣服，将他浸入医疗舱的液体中。

一股冰凉的触感瞬间包裹全身，这是纳米机器人被注射进入体内时的初步感受。紧接着，轻微的刺痛感从全身各处传来，标志着无数微小的纳米机器人如同鱼群般涌入他的身体。这些纳米机器人在体内循环，当它们检测到靶域细胞表面的特定抗体时，转入活性状态。它们开始在细胞水平上进行操作，逐个原子地修复受损的组织，修正dnA的错误，维护个别细胞的成分。同时，一种高效的镇静剂和营养液也通过液体直接渗透进来，强迫他的身体进入修复状态。

背后的剧痛迅速减轻，断裂的骨头被精准对接固定，内出血被止住。就连右臂烙印处那撕裂般的痛楚，也缓和了许多，仿佛被敷上了一层冰冷的凝胶。纳米机器人如精密的工匠般，小心翼翼地环绕着烙印展开工作，细致地修复着周围受损的神经和组织，却严格避开了烙印本身的核心结构，这正是维克多所下达的命令。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身体的极度疲惫与药物的作用交织在一起，如同一张无形的网，让他难以进行思考。

就在他即将彻底陷入昏睡之前，透过医疗舱的观察窗，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舱室外——是那个林肯技术官。

林肯的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他正对着腕部的通讯器，低声且急促地说着什么：

“……副官阁下，这不符合规程！‘方舟’相关项目由我主导！而且‘初火之种’的频段模拟需要最高权限和……”

他似乎在进行抗议，但通讯器那头显然是以不容置疑的命令打断了他。

林肯这位技术官的脸色愈发阴沉，仿佛暴风雨前的天空，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利剑般穿过观察窗，狠狠地瞪了医疗舱中的王大海一眼，那眼神中满是不甘、愤怒，还有一丝被侵犯了专业领域的屈辱。

然后，他愤然转身离开。

王大海的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维克多……似乎绕开了林肯……他在计划着什么？“初火之种”的频段模拟？他想做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王大海从一种并非自然睡眠的、药物维持的昏迷中缓缓苏醒。

身体依旧虚弱不堪，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剧痛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铅般沉重的麻木与无力感。他依旧浸泡在医疗液里，但舱内的液体颜色变浅了许多。

他尝试活动手指，指节处传来细微的酥麻感，动作比先前流畅了几分。

就在这时，舱室内响起维克多副官那平和悦耳的声音，仿佛他无处不在。

“生命体征稳定。根据最新的临床试验数据，神经丛修复的完成度达到91.3%，显示出积极的治疗效果。因此，可以考虑进行初步接口尝试。”

医疗舱内的淡蓝色液体沿着舱壁螺旋下降，发出细微的汩汩声。冰冷的空气接触皮肤，让他打了个寒战。束缚解开，机械臂将他托起，一套灰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宽松衣物被送来穿上。

那两名黑甲士兵再次出现，将他带离医疗舱。

这一次，他们没有去审讯室，而是沿着一条守卫更加森严的通道，来到了一个位于战舰深处、门口有着双重能量屏障守卫的圆形大厅。

大厅中央，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由无数水晶般导管和能量聚焦器构成的环形装置。装置的核心，悬浮着一颗不断变幻形态、散发出强烈能量波动的暗红色菱形晶体——那能量波动，竟然与“方舟之心”的“初火之种”有着几分诡异的相似！但更加……躁动和不稳定，充满了人工模拟的痕迹。

维克多副官已经站在装置前，背对着他。林肯技术官站在环形装置十米开外，面色如覆寒霜，双臂交叉抱于胸前，下颌线绷得极紧。

“这是一个粗陋的仿制品，”维克多没有回头，仿佛知道王大海的疑惑，平和地解释道，“只能模拟‘初火之种’亿万分之一的核心频段，且极不稳定。但理论上，足以激活并读取你那不稳定的烙印数据碎片。”

他转过身，黑钻石般的眼睛看向王大海：“走过去，将你的烙印，贴合在核心晶体上。”

王大海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来了！最终的目的！对方要强行读取他的数据！

两名士兵在他身后施加压力。

王大海深吸一口气，拖着依旧无力的双腿，一步步走向那个散发着不祥能量的装置。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直指那冰冷的断头台。

他能感觉到林肯技术官的视线如冰锥般刺来，带着压抑的愤怒；也能感觉到维克多的目光像解剖刀，冷静地剖析着他这个实验体。

越靠近那暗红色晶体，右臂的烙印便越剧烈地颤动，仿佛被两股力量撕扯——既渴望同源的能量，又抗拒那躁动的虚假。渴望是因为同源的能量频段，排斥是因为那能量的躁动与虚假。

终于，他站在了装置前。暗红色晶体的光芒映照着他苍白流汗的脸。

他缓缓抬起依旧刺痛沉重的右臂，向着那晶体按去。

就在他的烙印即将触碰到晶体的瞬间——

嗡——！

一股完全不同于装置能量的、狂暴而古老的嗡鸣声，猛地穿透了战舰的重重装甲，如同石制的巨锤，狠狠砸进每个人的脑海！

是乌特迦的低语！它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强烈！仿佛那个恐怖的存在，就在他们的脚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与此同时！

呜——呜——呜——！

战舰内部，凄厉的最高级别警报声如利刃般划破空气！红色的应急灯疯狂闪烁，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灾难敲响丧钟！

【警告！检测到无法解析的超高强度生物能量签名急速接近】

【警告！舰体外部装甲遭遇未知力量侵蚀！熵增效应急剧升高】

【警告！‘铁胃’活性突破临界点！所有单位做好战斗准备！重复！做好战斗准备】

大厅开始剧烈震动，仿佛一头巨兽在脚下咆哮！那模拟“初火之种”的暗红色晶体疯狂闪烁，能量波动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极度不稳定！

“怎么回事？！”林肯技术官失声惊呼，再也顾不上愤怒，扑向旁边的控制台，脸色煞白。

维克多副官猛地抬头，那双永远平静如黑钻石般的眼睛里，第一次泛起了剧烈的涟漪——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极致的、疯狂的……狂热与好奇交织的火焰！

王大海趁机猛地收回了手臂，踉跄后退。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大厅侧壁巨大的观测窗——

窗外，不再是熟悉的井渊黑暗。

而是无边无际的、如同活物般沸腾翻滚的……暗银色黏液的海洋！

“铁胃”……已经吞噬了战舰周围的一切！

并且，正如同巨浪般，向着战舰拍打而来！

而那黏液的巨浪之中，隐约可见无数被吞噬、正在被腐蚀消化的“潜猎者”、步行机甲，甚至战舰外部炮塔的残骸！

它们的金属结构正在被分解、重组，仿佛正在被那黏液的海洋，孕育出某种新的、更加可怕的形态！

乌特迦的苏醒，开始了它的盛宴。

而他们，这艘锻炉驱逐舰，以及其中的所有人，都成了盛宴餐桌上，最先被端上的一道……开胃小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