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黏液之海
绝望，如同窗外那无边无际、沸腾翻涌的暗银色海洋，以排山倒海之势瞬间吞没了战舰内的每一寸空间。
不再是井渊那令人窒息的黑暗，而是另一种更加鲜活、更加暴戾的、正在进行的吞噬与毁灭。观测窗的强化玻璃外，已被黏稠的、蠕动着的暗银色彻底覆盖。黏液并非静止，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浪潮，层层叠叠地扑打着舰体装甲，每一次冲刷都留下清晰的、被剧烈腐蚀的痕迹，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嗤嗤”声。
光芒被扭曲、吸收，只有黏液自身散发出的、病态的磷光透过玻璃渗入大厅，将所有人的脸映照得一片鬼气森森。
那暗红色的模拟晶体在装置核心疯狂脉动、抽搐，能量的紊乱已至临界点，仿佛下一秒就会撕裂空间轰然炸裂。整个大厅，不，整艘战舰都在剧烈地摇晃、震颤，金属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警报声和舰内广播冰冷的警告如同背景噪音，淹没在更庞大的、来自舰体外部那无穷无尽的腐蚀声响和乌特迦那穿透一切的低沉嗡鸣之中。
“不！不可能！熵增速率超出所有模型预测！这不符合能量守恒！”林肯技术官猛扑向控制台，十指在操作面板上疯狂敲击，试图稳住剧烈波动的子系统参数，声调因恐惧与惊骇而扭曲成刺耳的颤音，“外部传感器大量失效！装甲层A至g区已完全失联！它们……它们正在分解第七层装甲！”
维克多副官却仿佛没有听到这绝望的汇报。他伫立在剧烈震颤的大厅中央，黑曜石般的眼眸如磁石般紧锁窗外那吞噬一切的毁灭奇观，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漾起一种近乎癫狂的、偏执的狂热。他甚至微微向前倾身，仿佛要透过厚厚的玻璃，更近距离地“观察”那黏液的每一个细微变化。
“完美的同化……高效的熵催化……超越现有材料学极限……”他喃喃自语，声音依旧带着那种奇异的金属质感，却充满了发现宝藏般的兴奋，“样本……必须获取更多活体样本！调整护盾频率，尝试局部偏转流束！收集口全开！”
“副官！你疯了？！”林肯猛地回头，脸上血色尽失，“护盾能量正在被急速消耗！收集口一旦打开，黏液会直接侵入内部管道系统！我们会从内部被消化掉！”
“执行命令！”维克多猛地转头，目光如淬毒的冰刃般划过林肯的面庞，“或者你想亲自去外面收集？”
林肯的技术官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再也发不出一个音节，只能以一种近乎机械的僵硬姿态转回控制台，手指颤抖得几乎无法准确按下指令键。
王大海趁着这短暂的混乱，强忍着身体的虚弱和震荡，踉跄着向大厅边缘退去，试图寻找掩体或者……任何可能的机会。他的目光如猎鹰般锐利，急速扫过大厅的每一个角落。那两名黑甲士兵依旧如雕塑般守在出口，但他们的注意力显然已被窗外的恐怖景象和战舰的剧烈震动所牵扯，握枪的手微微颤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的右臂烙印依旧如被火灼般刺痛，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但经过医疗舱的修复，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感应，像黑暗中闪烁的微光，若有若无。他能感觉到，怀中那几张来自静止设施的数据板，正在微微发烫——是受到外部那庞大“铁胃”活性的刺激？还是……
突然！
轰！
一声远比之前更加恐怖的巨响，如雷霆般从战舰底部轰然传来！紧接着，是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被强行撕裂扭曲的尖啸，仿佛巨兽在痛苦地嘶吼！
整个战舰猛地向一侧倾斜，如同被无形巨手狠狠推搡！大厅内所有未固定的设备瞬间失去平衡，滑落、翻滚、相互撞击，最终在一声声脆响中化为碎片！那台模拟“初火之种”的装置发出刺耳的过载哀鸣，暗红色晶体猛地爆出一团刺眼的电火花，随即彻底黯淡下去！林肯技术官被甩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生死不知。
王大海死死抓住一根固定在墙上的管道，才没有被甩飞。维克多副官则凭借惊人的平衡感稳稳站在原地，但脸上的狂热已被一丝凝重取代。
【警告！舰体底部h7区严重破损！‘铁胃’活性物质大规模侵入】
【警告！内部隔离门失效！活性物质正沿通风管道和能源管道快速蔓延】
【所有单位！接敌！重复！内部接敌】
冰冷的广播声夹杂着爆炸声、金属撕裂声和……一种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那是黏液在管道内快速流动、腐蚀、增殖的声响！
它们，已然闯入！
“呵……终于来了……”维克多副官竟然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末日般的景象中显得格外诡异。他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丝毫未乱的衣领，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大厅，最后落在王大海身上。
“看来我们的‘数据读取’需要稍后进行了。”他语气平静得可怕，“现在，让我们先处理一下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
他话音未落——
扑哧！扑哧！
大厅天花板上的几个通风口格栅猛地被腐蚀弹开！黏稠的、散发着磷光的暗银色黏液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
落地的黏液并未四处流淌，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迅速凝聚、塑形！它们扭曲着，翻滚着，在几人惊骇的目光中，迅速凝聚成数只大约半人高、形态模糊不定、只有大致轮廓的“生物”！
这些黏液构造体没有清晰的五官和肢体，只有不断滴落、变化的黏液躯干和模拟出的、尖锐的触手或爪牙形态！它们散发出与窗外海洋同源的、令人作呕的冰冷腥气，裹挟着刺鼻的熵增辐射扑面而来，直接朝着大厅内最近的活物——王大海和那两名士兵——扑了过来！
速度极快！
“开火！”一名士兵嘶吼着，手中的能量步枪喷吐出炽热的蓝色光束！
嗤——！
能量光束击中一只黏液构造体，瞬间将其蒸发掉一小块！但那构造体只是微微一滞，周围的黏液迅速流动补充，伤口瞬间愈合！它甚至将逸散的能量粒子都吞噬同化了一部分，体型似乎还略微壮大了一丝！
物理攻击和能量攻击效果极差！
另一只构造体扑到另一名士兵身前，那士兵试图用枪托格挡，但黏液瞬间缠绕而上，枪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分解、吸收！黏液顺势蔓延而上，包裹住他的手臂！
“啊——！”士兵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他的手臂装甲如同蜡般熔化，化为乌有！
恐怖的腐蚀力！
王大海瞳孔骤缩，肾上腺素如决堤洪水般疯狂分泌，他拼尽全身气力，猛地向侧面翻滚，堪堪躲开一只扑来的构造体！黏液的爪牙擦着他的后背掠过，带走一片衣料，接触到的皮肤瞬间传来火辣辣的刺痛，仿佛被强酸泼中！
不能碰！绝对不能被直接碰到！
他狼狈不堪地躲闪着，目光如鹰隼般急速扫视。武器！必须找到武器！或者……任何可行的办法！
他的目光如利剑般，瞬间锁定那台已经报废的模拟装置！紧接着，又死死盯住那些断裂的、闪烁着残余电火花的能量导管！
一个疯狂的想法瞬间闪过脑海！
静滞力场！这些黏液是高度活跃的熵增催化体！静滞力场正是它们的克星！虽然完整的武器造不出来，但……临时激发一个小的、不稳定的力场呢？！
他猛地扑向那台报废的装置！
维克多副官并没有参与战斗，他只是冷静地站在相对安全的角落，观察着那些黏液构造体的行为模式，甚至拿出一个小型记录仪在记录着什么，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彩的实验。直到他看到王大海扑向报废装置，那双黑钻石般的眼睛里才闪过一丝真正的意外和……浓厚的兴趣。
王大海不顾一切地猛扯几根还在迸射着电火花的能量导管，双手被残余的高压电击得焦黑麻木，但他如铁钳般死死抓住！然后，他猛地从怀中掏出那几块来自静滞设施库房的、标准规格的“静滞力场发生器”核心部件和能量导流线缆！
没有工具！没有时间精细操作！全凭记忆中与终端连接时浮现的那份蓝图与直觉！
他粗暴地将线缆接在能量导管断口与自己手中的核心部件上！随后，他狠狠将一块高能电池按在接口处！
“给我……起作用！”他发出嘶哑的咆哮，将全部的意志力灌注其中，引导着那狂暴不稳的能量流入核心部件！
嗡——！
一道扭曲、极不稳定、仅能覆盖他周身不足半米的灰白色力场猛地撑开！
力场的光芒黯淡闪烁，边缘如同破碎的玻璃般不断崩裂又重组，发出刺耳的噪声，显然随时可能崩溃！
但就是这极不稳定的、简陋无比的微型静滞力场，在成型的瞬间，产生了奇效！
扑向他的那只黏液构造体，一头撞在力场边缘！
仿佛高速行驶的列车撞上无形墙壁，它的动作猛地一滞！构成它身体的、高度活跃的黏液，在力场的影响下，其疯狂的熵增催化效应被极大抑制，甚至出现了短暂的“凝固”！
虽然仅有一刹那，力场便剧烈波动，几乎溃散，那构造体又开始挣扎蠕动！
但这一刹那，足够了！
王大海眼中厉色一闪，左手抓起地上那根先前被扯断、末端仍闪烁着高压电弧的能量导管，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捅进那只“凝固”的构造体内部！
噼里啪啦——！
狂暴的电流瞬间注入！失去了高度活性保护的黏液，在这内部爆发的能量冲击下，发生了剧烈的、不稳定的能量反应！
轰！
那股黏液构造体猛地从内部爆炸开来！暗银色的黏液如同雨点般四散飞溅，落在地上依旧发出“嗤嗤”的腐蚀声，但再也无法凝聚成形！
有效！
王大海喘着粗气，身体因脱力而摇晃，手中的微型静滞力场忽明忽暗。
另外两只正在攻击士兵的构造体似乎被爆炸吸引，或者说，被那奇特的静滞力场所吸引，立刻调转方向，扑了过来！
王大海脸色一变，他的力量只够再维持这力场几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又一道静滞力场撑开！范围更小，更加不稳定，但精准地笼罩住了其中一只构造体！
王大海猛地转头看去！
是维克多副官！
他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一台尚能运作的控制台旁，手中拿着一个似乎是临时拆解拼凑的小型装置，装置末端连接着几根临时接出的线缆！他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仅仅凭借观察王大海的粗陋操作，就理解了原理，并成功复制了一个！
尽管力场粗糙，维持得异常艰难，脸色因高度集中而苍白，但那黑钻石般的眼睛里却闪烁着兴奋与探究的光芒！
“有趣的效应……熵增逆转的局部实现……”他喃喃自语，完全沉浸在了学术发现的狂热中。
被力场笼罩的构造体瞬间僵住，仿佛被时间按下了暂停键！
另一名幸存的士兵反应极快，尽管断臂处鲜血淋漓，剧痛如潮水般袭来，几乎将他淹没，但他仍发出震天怒吼，用仅存的右臂抓起旁边那把用于切割金属的高周波刀，狠狠掷了出去！
扑哧！
高周波刀精准地刺入了凝固的构造体！高频振动瞬间将其结构破坏，黏液哗啦一声散落一地，失去活性。
最后一只构造体如猛兽般扑向王大海，但它的攻击被那闪烁不定的微型力场硬生生挡了下来！
王大海和维克多几乎同时做出了反应！
王大海再次将充能完毕的能量导管狠狠捅出！
维克多则瞬间调整了他那小型装置的输出，力场猛地增强，虽然下一刻装置就冒起黑烟报废，但那瞬间的增强让构造体的凝固更加彻底！
嗤——！
能量导管贯入！
轰！
最后一具构造体也爆炸开来！
黏液碎屑飞溅。
大厅内暂时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警报声、远处的爆炸声和黏液流动的窸窣声，以及三人粗重无比的喘息。
王大海手中的力场彻底熄灭，核心部件过热冒烟，报废了。他瘫坐在地，几乎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维克多副官扔掉了手里报废的小装置，看着地上那几滩失去活性的黏液残留，又看向瘫倒的王大海，眼神复杂无比，那是一种混合着极度欣赏、强烈探究欲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忌惮的眼神。
就在这时，大厅的主通讯器里传来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
“副官阁下！舰桥报告！我们……我们失去了舰长！林肯技术官昏迷！现在由您接管指挥权！请您立刻来舰桥！”
维克多副官脸上的所有情绪瞬间收敛，恢复了那绝对的冰冷和理性。他整理了一下衣领，看也没看那名断臂的士兵和瘫倒的王大海，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把他带去临时禁闭室。看管起来。”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走向出口，走向那更加混乱、危险的战舰深处，去接管这艘正在被“铁胃”从内外同时吞噬的、濒临毁灭的方舟。
王大海被那名断臂的士兵艰难地拖起，走向另一个方向。
他的目光最后扫过窗外。
黏液的海洋依旧无边无际。
但在那沸腾的暗银色深渊中，他隐约瞥见……一些更为庞大、更为狰狞的轮廓，正缓缓凝聚成形，宛如来自地狱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