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最后一个躺下的人,让天跪了
那声音并非来自耳畔,而是源于神魂最深处。
乞丐浑身一颤,像是被一根无形的弦当空拨弄,他猛地抬头,浑浊的双眼死死盯住苍穹。
他知道,这声颤音,是序幕。
果不其然,异变自次日清晨开始。
从万柳城到极北冰原,从东海之滨到西域大漠,凡是插有草牌的方寸之地,无论是肥沃的良田还是龟裂的荒土,都毫无征兆地冒出了一株株奇异的嫩芽。
那嫩芽形似扫帚,通体枯黄,无根无叶,仿佛是从虚空中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一股不容于世的顽固。
起初,无人当回事。
可三日之后,“扫帚芽”已遍布万里,它们不需雨露,不畏骄阳,疯了一般地生长,仿佛在宣告一个新物种的降临。
终于有人发现,这些扫帚芽出现的位置,与那些每日“叮”一声的草牌,分毫不差。
恐慌开始蔓延。这绝非人力可及,更非自然造化。
“天人感应……是天人感应!”乞丐站在万柳城外的高坡上,望着眼前无边无际的枯黄“麦浪”,声音嘶哑而亢奋,“十年了,千万人的执念汇聚成海,终于……终于要倒灌天道了!”
他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转身对身后早已集结的数万信众下达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命令。
“筑台!就在此地,筑‘无基台’!”
没有砖石,没有木料。
他的信众们,那些同样衣衫褴褛的乞者、走投无路的流民,默默脱下身上最破旧、沾满尘土与汗臭的袄子,一件件铺在地上。
百件破袄,铺成了三尺见方的平台,那是世间最卑贱的基石。
随后,一千枚被摩挲得油光发亮的草牌,被郑重地放置在破袄之上。
它们曾是无数人赖以活命的凭证,如今,却成了撬动天地的支点。
乞丐盘坐台前,双目紧闭,如一尊枯石,静候着那个早已预见,却又无法想象的时刻。
第七日,正午。
毫无预兆,天,裂开了。
万里晴空之上,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缝隙轰然洞开,它不生雷霆,不卷云气,只是一道纯粹的光痕,一道仿佛宇宙初开时留下的签到疤痕。
那光痕以一种奇特的频率闪烁着,嗡嗡作响,每一个起伏,每一次明暗,都与十年来响彻在无数人脑海中的“叮”声,完美重合。
“原初律动!”乞丐猛地睁眼,仰望天穹,他的识海在这一刻被那光痕彻底引爆。
他认得这个频率!
这是十年前,那个叫林闲的青云宗杂役,在柴房中第一次绑定系统时,天地间一闪而逝的律动!
那是万千回响的源头,是最初的那个“因”。
如今,这道“因”被千万人重复了亿万次,竟被这方天地反向识别,误认为……是新的天道基准!
横贯天地的光痕开始垂落,它的目标却不是山川,不是河流,更不是任何一座仙门道统的幡旗。
光痕如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地照亮了整片荒原。
嗡——
大地之上,所有草牌,连同那些疯长的扫帚芽,同时剧烈震颤,而后缓缓浮空。
它们在半空中自行排列,光影交错,竟勾勒出了一幅巨大的轨迹图——那是一个人扫地时留下的痕迹,单调、重复,绕着一个固定的区域,整整三圈回环。
轨迹的终点,光芒最盛之处,赫然指向一个早已荒废的坐标——青云宗,杂役柴房旧址。
乞丐浑身剧震,一个让他灵魂都为之战栗的念头涌上心头。
他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不是他们在继承林闲的道,更不是他们在为林闲复仇。
是林闲那个被遗忘、被唾弃、被碾落尘埃的“存在”,早已被千万次的“叮”声,在天地法则的底层,重新编码、重构、乃至神化!
今天,不是信徒的胜利,而是天地本身,要为那个“最废杂役”,拨乱反正,重塑道基!
“轰隆——!”
一声巨响,并非来自天上,而是来自远方巍峨的青云宗。
那象征着无上权威、千年不倒的九重登天台阶,竟从第一阶开始,寸寸断裂,层层崩塌!
山门化作齑粉,砖石如决堤的洪流,竟逆着地势,朝着万柳城的方向滚滚而来,仿佛在向新的中心朝拜。
同一时刻,天下所有仙门,无论是正道巨擘还是魔道枭雄,其宗祠内供奉的“道祖金像”,额头处齐齐裂开一道狰狞的裂痕,一滴滴漆黑如墨的血液,缓缓流下,腥臭刺鼻。
旧神已死!
万柳城外,无基台上,那千枚草牌拼凑的虚影终于成型。
没有仙帝的威仪,没有道祖的宝相,那只是一个瘦弱的少年。
他孤零零地蹲在墙角,双手捧着一个冰冷的硬馍,小口小口地啃着,仿佛那是世间唯一的美味。
他的呼吸微弱如丝,眼神黯淡无光,却又带着一丝倔强。
是林闲,是那个最卑微、最原始的林闲。
刹那间,天地同频。
城内城外,无论修士凡人,无论男女老幼,尽皆感到一股源自血脉与神魂的共鸣。
他们不需要任何指引,仿佛遵从着一个最古老的本能,齐齐松开了手中的一切,缓缓地、虔诚地躺倒在地。
五体投地,拜的不是神,而是一种感同身受的卑微。
就在此刻,一声前所未有的“叮”,响彻寰宇。
那声音不再是冰冷的机械音,它如晨钟暮鼓,激荡神魂;又如天地心跳,与万物同息;更如混沌初开的第一缕潮汐,洗刷着世间一切旧的规则。
苍穹之上,那道巨大的光痕裂缝,在这一声“叮”后,开始缓缓闭合。
光芒散去,黑暗重归。
然而,就在它即将完全消失的最后一瞬,那横贯天地的裂痕,竟朝着下方的大地,朝着那座由破袄与草牌筑成的无基台,深深地、缓缓地,弯了下去。
仿佛是这至高无上的天道本身,在向那个曾被它无视了十年的杂役,行了最重、最谦卑的一礼。
风起,吹散了草牌上最后一缕残存的意识,一道微不可闻的笑声在天地间回荡:
“这一次……不是我赢了。是我们,活成了规则。”
天弯之后,世界陷入了一片死寂。
那道裂痕消失了,旧仙门的哀嚎也停止了。
天地间只剩下风声,和数以千万计匍匐在地、茫然失措的人们。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那座破败的无基台上。
那个啃着冷馍的虚影没有消失。
他依旧蹲在那里,仿佛永恒。
他没有开口,没有降下任何旨意,也没有展现任何神迹。
他只是饿着。
这无声的画面,比任何雷霆万钧的法旨都更具冲击力。
在无数人呆滞的目光中,一种全新的、源自本能的敬畏,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