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那块发霉的馍,是有人替我活过的证据

夜风如刀,刮过荒山,卷起枯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老乞丐的心,比这风更冷,比这夜更沉。

七天了,自从那冲天金光与百城共鸣之后,他便再未有过一夜安睡。

那道金光固然带来了希望,可金光散尽前,他分明听见了一声叹息,轻得仿佛是风拂过耳畔的错觉,却又重重地压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煎熬,披上破烂的衣衫,借着惨淡的月色,摸索到当日大阵的中心。

泥土依旧松软,他颤抖着双手,刨开浮土,将那个作为阵心的粗陶碗挖了出来。

碗身冰凉,仿佛还残留着那日金光的余温。

他借着月光,指尖缓缓抚过碗底那八个深刻的字迹——我只是第一个。

这八个字,像是一道未解的谜题,更像是一个沉重的预言。

就在他的指尖划过最后一笔时,他动作一滞,瞳孔骤然收缩。

那深刻的裂纹深处,竟渗出了一缕极淡极淡的湿痕,在干燥的陶土上显得格外突兀。

那痕迹尚未干透,仿佛就在不久前,有人用沾着泪水的指尖,一笔一划,写下了这句绝望而又充满期许的话。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老乞丐猛然抬头,锐利的目光扫向四周。

夜风穿林,吹得树影如鬼魅般摇曳,发出一阵阵“沙沙”声,像极了有人衣袂拂动的轻响。

可目之所及,除了乱石与枯树,空无一人!

是谁?是谁在这里流过泪?

几乎在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西北荒原,一座四面漏风的破庙里,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乞儿正盘膝坐在墙角。

他面前的地面上,用石子画着一个简陋的日历,今天,是第七道划痕。

他从怀中掏出那枚温热的草牌,这是他的一切。

随着他将最后一丝心神注入,草牌上熟悉的纹路骤然亮起,泛出一层温润如玉的光泽。

成了!

连续七日躺平签到,从未间断。

少年心中一喜,正欲将草牌收好,异变陡生!

那原本光滑的牌子背面,竟像是被无形的刻刀划过,缓缓浮现出一行纤细却清晰的字迹:“别信站着的人,信你躺着时听见的。”

少年乞儿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句话……这句话他听过!

那还是他被青云宗当作杂役使唤的时候,亲眼看到林闲前辈对一个因犯错而被罚跪的弟子说的。

当时林闲前辈的声音很轻,周围只有他们三人,这句话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

这怎么可能!

林闲前辈不是已经……

老乞丐的心神剧震,他再也无法保持镇定。

那滴泪痕,那声叹息,还有这句只有极少数人听过的箴言,无一不在指向一个让他不敢相信的可能。

他连夜吹响了只有核心骨干才能听懂的骨哨,尖锐的哨声划破夜空,传出很远。

半个时辰后,十余道身影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他们都是这场“躺平运动”的最初追随者。

老乞丐没有多余的废话,将自己的发现和盘托出,并下达了一个疯狂的命令。

“绘制共鸣波动图!所有人,复刻七日前的状态,我们……要再试一次!”

众人虽惊疑不定,但对老乞丐的信任早已深入骨髓。

他们迅速行动起来,凭借着记忆与当日的感悟,在地面上重新勾勒出百城连线的波动轨迹。

当百人再度以特定的姿势躺平,调整呼吸,让心跳与大地的脉搏共振时,一股熟悉的能量场再次缓缓成型。

老乞丐站在阵眼,他将那个粗陶碗稳稳地放在中心,然后咬破指尖,将自己最精纯的一滴心头血逼了出来。

精血离体,化作一缕妖异的血雾,瞬间融入陶碗之中。

他要以自身精血为引,用这最真诚的执念,去呼唤那个可能还未完全消散的残魂!

三更时分,万籁俱寂。

原本呼啸的夜风毫无征兆地凝滞了,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胶质,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阵法中央的陶碗开始嗡嗡作响,碗底的血雾盘旋升腾,竟在碗口上方,缓缓凝聚出一块虚幻的、还冒着热气的半块冷馍!

就是它!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那半块馍。

但这一次,它没有像上次那样旋转,而是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从中间缓缓裂开一道缝隙。

缝隙越来越大,露出了藏在馍心的一点微光。

那光芒柔和而坚韧,待到冷馍虚影完全消散,众人才看清,那竟是一枚比米粒还要微小的草籽!

九天之上,一缕几近于无的残识被这股执念牵引,悠悠醒转。

林闲本能地想要避开这最后的纠缠,魂归天地。

可当他的目光触及那枚草籽时,却猛然一震。

这枚草籽的气息……竟与当年苏清雪为了他,悄悄藏于青云宗地脉深处的那枚“道痕种子”产生了同频共振!

那是她留给他最后的生机与希望。

原来,一切都未断绝。

“也罢……”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在虚空中回荡,林闲将自己仅存的最后一丝意识,凝聚成一滴晶莹剔的晨露,无声无息地穿透空间,精准地滴落在那枚悬浮于陶碗上方的草籽虚影之上。

刹那间,仿佛整个天地的生机都被引动!

那枚微小的草籽猛然绽放出璀璨的绿芒,一声清脆的破壳声响彻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一株娇嫩的绿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开来,它的形态极为奇特,既像一株草,又像……一把被缩小了无数倍的扫帚!

嫩绿的扫帚芽在凝滞的空气中,向着东方,轻轻摇摆了三下。

一下,两下,三下。

而后,光芒散尽,一切恢复如常。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盘坐在阵法中央的老乞丐猛然睁开了双眼。

他甚至来不及去感受体内的虚弱,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他怀中那枚陪伴了他许久的草牌,竟自行碎裂,化作一捧灰烬。

然而,灰烬并未飘散,而是在一股无形的力量下重新凝聚。

一枚全新的牌子自灰烬中涅槃重生!

新牌通体温润,上面没有任何繁复的纹路,也没有任何字迹,唯有一粒栩栩如生的绿色嫩芽,被深深地烙印在正中央,仿佛拥有着自己的生命。

老乞丐颤抖着捧起新牌,感受着其中蕴含的、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磅礴生机。

他缓缓站起身,望向远处已经泛起鱼肚白的天际,浑浊的老泪终于滑落,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道:“原来……你没走。你只是,换成了我们能看见的方式,活了下来。”

就在这时,远处的山道上,传来一阵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

一支由数十名矿工组成的队伍,正抬着一尊新凿的、面目模糊的石像,缓缓向这边走来。

他们神情肃穆,眼神狂热,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朝圣。

在石像前方,一个特制的供盘上,竟也供奉着一抔新翻的黄土,土中,一株与乞丐牌上一般无二的绿芽,正迎着晨风,倔强摇曳。

队伍最前方,一个满脸风霜的老矿工遥望着乞丐所在的山头,眼中闪烁着激动与敬畏的光芒。

他们这趟漫长而艰辛的朝圣之旅,起点,正是北岭矿脉最深处,那个被遗忘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岩龛旁。